卷之七 吕使者情媾宦家妻 吴大守义配儒门女

此时史生瞥见太守加此发放,不晓其意,心中想道:“莫非太守肯出己钱讨来与我不成?这如何解?”出了神没可想处。太守唤史生过来,笑道:“足下苦贫不能得娶,适间已为足下下聘了。今以此女与足下为室。可喜好么?”史生叩首道:“不知大人何故有此天恩,出自望外,岂不主动!但家有严父,不敢不告。若知所娶娼女。事亦一定可谐,所虑在此耳。”太守道:“你还不知此女为总干祝使君表妹,前日在此相遇,已托下官脱了乐籍,俟成都返来,替他择婿。下官见此义举,原许以二十万钱助嫁。今此女见在我衙中。昨日见贰苦衷不快,问得其故,知与足下两意相孚,不得成绩。下官为此相请,欲为你两人成此功德。适间已将十万钱还了薛娼,今再以十万钱助足下婚礼,以完下官口信。待总干来时,整各结婚。若尊人问及,不必再提起薛家,只说总干表妹,下官为媒,无可虑也。”史生见说,欢乐非常,谢道:“鲰生何幸,有此奇缘,得此恩遇,虽粉骨碎身,难以称报!”太守又叫库吏取一百道官券,付与史生,史生领下,拜谢而去,瞥见丹樨之下荷花正开,赋诗一首,以见戴德之意。诗云:

太守问得明白,出堂去佥了一张密票,差一个公人,拨与一匹快马,急取绵州学史秀才到州,有官司活动,不成迟误!公人得了密票,狐假虎威,扯做了一场孔殷势头,忙下乡来,敲进史家门去,将朱笔官票与看,乃是府间遣马追取秀才,立等回话的公事。史家父子惊得呆了,各假想处。那老史抱怨儿道:“定是你整天宿娼,被他家告害了,再无他事。”史秀才道:“府奠大人取我,又遣一匹马来,焉知不是文赋上边有甚么相商处?”老史道:“好来请你?柬帖不消一个,出张朱票?”史秀才道:“决是没人告我!”父子两个胡猜不住,公人只催起家。老史只得去清算酒饭,待了公人,又送了些辛苦钱,打发儿子起家到州里来。恰是:

厥后金人将钦宗迁往多数燕京,在路行至平顺州处所,驻宿在馆驿当中。时逢六夕佳节,金虏家规制,是日官府在驿中排设酒坊,任从人沽酒会饮。钦宗安闲阁房坐下,闲看外边喧闹,只见一个鞑婆领了几个少年仙颜的女子,在这些喝酒的座头边,或歌或舞或吹笛,斟着酒劝着座客。座客吃罢,各赏些银钞或是洒食之类,众女子得了,就去纳在鞑婆处,鞑婆又嫌多道少,打那讨得少的。这个挞婆想就是中华老鸨儿普通。少间,驿官叫一个皂衣典吏赍了酒食来送钦宗。当时钦宗只是软中长衣秀才打扮,那鞑婆也不晓得是前日中朝的天子,道是客人吃酒,差一个吹横笛的女子到室内来伏侍。女子瞥见是南边官人,内心先自惨痛,呜哭泣咽。吹不成曲。钦宗对女子道:“我是你的村夫,你东京是谁家女子?”那女子向外边看了又看,不敢一时就说,直等那鞑婆站得远了。方说道:“我乃百王宫魏天孙女,先嫁钦慈太后侄孙。都城既破,被贼人掳到此地,卖在粘罕府中做婢。厥后主母妒忌,整天吵架。转卖与这个胡妇。领了一同浩繁女子,在这天夜求讨酒钱食品,各有限数,讨来不勾,就要痛打。不知何时是了!官人也是东京人,想也是被掳来的了。”钦宗听罢,不好回言,只是悄悄泪落,目不忍视,好好打发了他出去。这个女子便是张孝纯席上所遇的那一个。词中说“秦王幼女”。秦王乃是廷美以后,徽宗时改封魏王,魏王即秦王也。端的是风子龙孙,遭着不幸,流落到这个职位,岂不成怜!

董家关亲的,莫如祝氏最切。他两世嫁与董家。有好些退隐的在外,尽多是他夫人每弟兄叔侄之称。有一个祝次骞,在朝为官,他恰是董元广的妻兄。想着董氏一家飘零四散,元广妻女被人占有,亦且不知去处,日夜系心。当时乡中王恭肃公到四川做制使,托他在所属处所访寻。道里广宽,谁知下落?乾道初年,祝次骞任幕州大守,就除利路运使。那吕使君正补着嘉州之缺,该来与祝次喜交代。吕使君晓得次骞是董家前妻之族,他干了那件短行之事,怎有胆气见他?拖延稽留,不敢前来到任。祝次安也恨着吕使君是禽兽一等人,内心已不得不见他,趁他将来,把印减缓卸,交与僚官权时收着,竟自去了。吕使君到得任时,也就有人寻他别处是非,弹上一本,朝廷大怒,狼狈而去。

公卿宣淫,误人后代。不遇手援,焉复其所?

使君到了自家船中,叫亲信家童分付船上:“要两船相并帮着,官舱相对,能够看管。”船上海员听依分付,即把两船紧紧贴着住了。人静以后,使君悄悄起家,把本身船舱里窗轻推开来,看那对船时节,舱里小窗虚掩。使君在对窗咳嗽一声,那边把两扇小窗一齐开了。月光当中,暴露身面,恰是孺人单独个在那边。使君忙忙跳过船来,这里儒人也不躲闪。两下相偎相抱,竟到房舱中床上,干那话儿去了:一个新寡的文君,正要相如补空;一个独居的宋玉,专待邻女成双。一个是不系之舟,随人牵挽;一个如中流之揖,惟我荡摇。沙边鹦鹏好同眼,水底鸳鸯堪比乐。

笑啼俱不敢,方信做人难。

莲染青泥埋暗香,东君移取一齐芳。

说话宋时饶州德兴县有个官人董宾卿。字仲臣,夫人是同县祝氏。绍兴初年,官拜四川汉州大守,百口到差。不想仲臣做不得几时,死在官上了。一家长幼人丁又多,路程又远。宦囊又薄,算计一时候返来不得,只得就在那边寻了屋子,临时驻下。仲臣宗子元广,也是祝家半子,他有祖荫在身,未及调官,今且守孝在汉洲。三年服满,正要别了母亲兄弟,掣了家小,赴阙听调,待补官以后,看处所如何,再来筹议搬取百口。不料未行之先,其妻祝氏又死,遗有一女。元广就在汉州娶了一个大族之女做了后妻,带了妻女同光临安补官,得了房州竹山县令。处所局促,又且路远,也不能勾去四川接家眷,只同妻女在衙中。

倘使当时身便死,平生真伪有谁知?

史生到得家里,照依太守说的话答复了父母。父母道是喜从天降,不费一钱攀了好婚事,又且见有很多官券拿回家来,问其来源,说道是太守助的花烛之费,一发支撑不足,非常欢愉。一面清算酒筵各项,只等总干复书不题。

词曰:

史生同了官差,一程来到州中。不知甚么事由,穿了小服,进见太守。太守教换了公服相见,史生才把狐疑放下了好些。换了衣服,出来施礼已毕。太守问道:“秀才家小小年纪,怎不苦志读书,倒来非礼之地频游,何也?”史生道:“小生朗读诗书,颇知礼法。蓬窗自守,从不游甚非礼之地。”太守笑道:“也曾去薛家逛逛么?”史生见道实在话,通红了两颊道:“不敢欺大人,客寓州城,朗读余功,偶与朋友辈适兴漫步,容或有之,并无越礼之事。”太守又道:“秀才家说话不必遮饰!试把与薛倩来往事情,实诉我晓得。”史生见问得亲热,晓得瞒不过了,只得答道:“大人问及于此,不敢相诳。此女虽落娼地,实非娼流,乃王谢宦裔,不幸至此。小生偶得相逢,见其标格有似夫君,问得其详。不堪义愤。自惜身微力薄,不能拔之风尘,以是怜而与游。虽奈后代子之私,实亦士君子之念。然如此鄙事。不知大人何故知而问乃,殊深惶愧!只得实陈,伏祈大人容恕!”太守道:“现在倘使以此女配足下,足下愿以之为室家否?”史生道:“淤泥青莲,亦愿加以打扫。但贫土所不能,不敢妄图。”太守笑道:“且站在一边,我教你看一件事。”

早知灯是火,落得放心安。

明日,祝东老早到州中,与太守说了,教薛倩出来相见。东老即将五十万钱之数交与薛倩道:“聊助于嫁妆之费,少尽姑表之情。只无端累守公破钞二十万,甚为不安。”太守笑道:“如此美事,岂可不准我费一分子?”薛倩叫谢不已。东老道:“婿是守公所择,非常得人,毕生可傍矣。”太守笑道:“婿是令表妹所自择,与下官无干。”东老与薛倩俱惊诧不解。太守道:“少顷自见。”

正话间,门长进禀史秀才迎婚轿到。太守立请史秀才出去,指着史生对薛倩道:“前日你再三不肯说,我道说明白了,好与你做主。今以此生为汝夫,汝心中没有不敷处了么?”薛倩见说,方敢抬眼一看,恰是常日心上之人。方晓得适间之言,心下公开喜好无尽。太守立命取香案,教他两人拜了六合。已毕,两人随即拜谢了总干与太守。太守分付花红、羊酒、鼓乐送到他家。东老又命从人抬了这五十万嫁资,一齐送到史家家里来。史家老儿只说是娶得总干府表妹,以此为荣,却不知就是儿子前日为嫖了胡闹的表子。厥后垂垂明白,却见两处大官府做主,又平白得了很多嫁资,也心对劲足了。史生伉俪二人感激吴太守,做个木主,供在家堂,奉把香火不断。

次年,史生得预乡荐,东老又着人去汉州,访着了董氏兄弟,托与本处运使,周给了好些生存,来告诉史生伉俪二人,教他相通来往。史生厥后得第,好生看管妻家,汉州以后得以不断。此乃是不幸中之幸,遭受得好人,有此成果。不然,世上的人多似吕使君,那两代为官以后到底出错了。天网恢恢,正不知吕使君后代又如何哩!

就掣一枝笠,唤将薛妈来,薛妈仓猝来见太守。太守叫库吏取出一百道官券来与他道:“昨闻你买薛倩身价止得钱六十千,今加你价三十千,共一百道,你可领着。”时史生站在中间,太守用手指着对薛妈道:“汝女已嫁此秀才了,此官券便是我与秀才出的聘礼也。”薛妈不敢违拗。只得收了。当下认得史生的,又不好问得原因。老妈们心性,见了一百千,真来不亏了本,随地女儿短长也不在贰心上。不管三七二十一,欢欢乐喜自出去了。

周公惊骇流言日,王莽谦恭下士时。

薛倩到得家里,把席间事体对薛妈说道:“总干官府是我亲眷,本日提及,已自从帐。明日可到他寓馆一见,必有特别犒赏。”薛妈千欢万喜。到了第二日,薛妈带领了薛倩,来到总干馆舍前求见。祝东老见说,即叫放他母子出去。正要与他细话,只见报说太守吴仲广也来了。东老笑对薛倩遭:“来得恰好。”薛倩母子多未知其意。太守下得轿,薛倩走畴昔先叩了头。太守笑道:“昨日哭得不勾,本日又来补么?”东老道:“正要见守公说昨日哭的原因,此子之父董元广乃竹山知县,祖父仲臣是汉州太守,两世衣冠以后。只因祖死汉州,父又死于都下。妻女随在舟次,所遇匪人,流落到此职位。祈求守公急为撤除乐籍。”太守恻然道:“元来如此!除籍鄙人官所司,其为易事。但除籍以后,此女毕竟如何?若明公成心,当为效力。”东老道:“不是这话,此女之母便是下官之姑,下官正与此女为嫡表兄妹。今既相遇,必须择个夫君嫁与他,以了其毕生。但下官另有公事须去,一时未得便有如许刚巧的。愚意欲将此女暂托之尊夫人处安设几时,下官且到成都往回一番。待此行所得诸台及诸郡馈遗路赆之物,悉将来为此女的嫁资。渐渐采选一个佳婿与他,也完我做亲眷的苦衷。”太守笑道:“天下义事,岂可让公一人做尽了?我也当出二十万钱为助。”东老道:“守公如此高义,此女不幸中大幸矣!”当下分付薛倩:“跟着吴太守到衙中奶奶处住着,等我来时再处。“太守带者自去。东老叫薛妈过来,先赏了他十千钱,说道:“薛倩身价在我身上,加利还你。”薛妈见了是官府做主。怎敢有违?只得凄苦楚凉自去了。东老一面往成都不题。

这一首词名唤《念奴娇》,乃是宋朝使臣张孝纯在粘罕席上有所见之作。当时靖康之变,徽、钦被掳,不知多少帝女天孙被犬羊之类群驱北去,恰是“浑家红袖泣,王子白衣行”的时节。到得那边,谁管你是金枝玉叶?多被消逝得不幸。有些色彩技艺的,才有朱门大师收做奴婢,又算是有下落的了。其他驱来逐去,如同犬彘普通。张孝纯奉使到彼云中府,在大将粘罕席上见个吹笛劝酒的女子是南边声音,暗里偷问他,乃是秦王的公主,粘罕取觉得婢。说罢,哭泣流涕。孝纯不堪伤感,故赋此词。

且说吴太守带得薛倩到衙里来,叫他见过了夫人,说了这些原因,叫夫人好都雅待他。夫人应允了。吴太守在衙里,细心把薛倩行动看了多时,见他还是满面忧愁,不歇的感喟,内心忖道:“他是好人家女儿。一贯出错,那不对劲是怪他不得的。今既已遇着表兄相托,收在官衙,他一办理嫁人,已提挈在好处了,为何还如此不快?贰心中毕竟另有掉不下的事。”教夫人缓缓查问他各细,薛倩初时不肯说,吴太守对他说:“不拘有甚么苦衷,尽管明白说来,我就与你做主。”薛倩方才说道:“官人再三查问。不敢不说,说来也是徒然的。”太守道:“你且说来,看是如何?”薛倩道:“账妾心中实是有一小我放他不下,以是被官人看破了。”太守道:“是甚么人?”薛倩道:“妾身虽在烟花当中,那些飘荡后辈,何尝倾慕来往。只要一个墨客,年方弱冠,尚未娶妻,曾到妾家来往,相互相爱。他也晓得妾身出于良家。深加怜恤,越觉情浓,但是入城,必来相叙。他家父母晓得。拿回家去痛打一顿,锁禁在书房中。今后虽是时或有个信来,再不能勾见他一面了。今家官人每汲引,若离开了此地,料此墨客无缘再见,以是不觉心中悻悻。撇放不开,岂知被官人看了出来!”太守道:“阿谁墨客姓甚么?”薛倩道:“姓史,是个秀才,家在乡间。”太守道:“他父亲是甚么人?”薛倩道:“是个老学究。”太守道:“他多少家事,娶得你起么?”薛倩道:“因是寒儒之家,那墨客虽来往了几番,原独立量不能,破钞未几,只为情上难舍,频来看觑。他家几自道粉碎了家私,狠下禁锁,怎有财帛娶得妾身?”太守道:“你看得他做人如何?可至心对劲他否?”薛倩道:“做人是个虔诚不足的,不是那些轻浮少年,以是妻身也非常敬爱。谁知反为妻受累,现在就对劲,也没处说了。”说罢,早又眼泪落将出来。

却说吴太守虽已定下了史生,在薛倩面前只不说破。隔得一月,祝东老成都事毕,重回绵州,来见太守,一见便说表妹之事。太守道:“别后己干办得一个佳婿在此,只等明公来,便可嫁了。”东老道:“此行所得合来有五十方,今当悉以付彼,使其立室立业。”太守道:“下官所许二十万,已将十万还其身价,十万各其婚资。今又有此助,能够不忧生存。况其人可倚,明公能够放心了。”东老道:“婿是何人?”太守道:“是个墨客,姓史。今即去召他来相见。”东老道:“墨客最好。太守立即命人去召将史秀才来到,教他见了东老。东老见他少年,风韵出众,内心甚喜。太守即择取来日大吉,叫他备轿,明日到州迎娶家去。

瞻彼穹庐,涕零如雨。千载悲伤,天孙帝主。(未完待续。)(未完待续。)

太守回衙,对薛倩道:“总干已到,佳婿已择得有人,看定明日结婚。婚资多各,今后为夫君妇了。”薛倩内心且喜且悲。喜的是幸亏遇着亲眷,又得太守做主,脱了贱地,嫁个丈失,立了妇名!悲的是心上墨客今后再不能勾相会了。恰是:

云雨既毕,使君道:“鄙人与孺人偶然相逢,岂知得谐夙愿?三生之幸也!”孺人道:“前日瞥见君子,已使妾不堪动念。厥后亡失遭变,多感全面。女流之辈。无可别报,本日报以此身。愿勿以妾自献为嫌,他日相弃,使妻绝望耳。”使君道:“承子不弃。且自欢娱,不必多虑。”自此朝隐而出,挂隐而入,日觉得常,虽外边有人晓得。也不顾了。一口正欢乐间,使君俄然长叹道:“目下幸得同路而行,且喜蜀道尚远,另有几时。若一到彼地,你自有家,我自有室,岂能常有此乐哉!”孺人道:“不是如许说,妻失既身亡,又无后代,若到汉洲。或恐支属拘碍。今在途中,惟妾得以自主,就此再醮从君,不到那董家去了,那个禁得我来?”使君闻言,不堪欣幸道:“若得如此,足感厚情,鄙人益州成都郫县自有田宅庄房,尽可居住。那是其间去的便道,到得那边。我接你上去住了,打发了这两只船。董家人愿随的,就等他随你住了;不肯的,听他到汉州去。或各自散去。汉州又远,料那边多是孤寡之人,谁管获得这里的事?倘有人说话,只说你遭丧在途,我已礼聘为外室了,却也无法我何!”孺人道:“这个才是长远计算。只是我身边另有这小妮子。是前室祝氏所生,今这个却尤去处,也是一累。”使君道:“这个一发不打紧,目下还小,且留在身边养着。今后有人访着,还了他去。没人来访,等长大了,不拘那边下落了便是,何足为碍?”

不想董家船上却动火了一小我。你道是阿谁?恰是那竹山知县的晚孺人。元来董元广这个后妻不是头婚,先前曾嫁过一个武官。只因他风韵妖艳,情性淫荡,武官非常壁爱,极力阿谀,日夜不歇,淘虚了身子,一病而亡。青幼年寡,那边熬得?待要嫁人,那边厢人闻得他妖淫之名,没人敢揽头,故此肯嫁与外方,才嫁这个董元广。怎当得元广禀性胆小,一发不济,再不能畅他的意。他欲心加火,无可煞渴之处,因见这吕使君丰容俊美,就了不得动火起来。何况同是四川人,乡音惯熟,到比丈失分歧。但是到船中来,里头添茶暖酒,非常亲热。又抛调子噪,要他晓得。那吕使君灵巧之人,颇解其意,只碍着是同袍间,一时也下不到手。谁知那孺人,或是露半面,或是露满身,眉来眼去,恨不得一把抱了他出去。白天眼里火了,没处泄得,但是想起,只做大秀不着,不住的要做事。弄得元广一丝两气,支撑不过,疾病上了身子。吕使君越来侯问殷勤,晓夜无间。趁此就与董孺人端倪送情,两下做光,已此有好儿分了。

擎珠拟作衔坏报,已学葵心映日光。

过了三年,考满,又要进京,当时掣家东下。且喜竹山光临安虽是路长,却自长江下了船,乃是一水之地。有同业驻泊一船,也是一个官人在内,是四川人,姓吕,人多称他为吕使君,也是光临安公干的。这个官人幼年风骚,模样姣美。固然是个官人,还象个后辈普通。栖泊相并,两边相互动问。吕使君晓得董家之船是昔日汉州大守的儿子在内,他恰是往年治下旧民,过来相拜。董元广提及支属尚在汉州居驻,又兼后妻也是汉州人氏,恰是通家之谊。大师道是在此联舟相遇,实为有缘,相互欣幸。大凡前程之人,长途孤单,已不得寻些根绊,图个来往。何况同是衣冠中面子相称,来往更便。是以两家不是你到我船中,就是我到你船中,或是喝酒,或是闲话,端的是无日不会,就是骨肉相与,不过如此,这也是官员每出外的常事。

本日捉将官去,这转头皮送了。

两人一起筹议的停停铛铛,到了那县,公然两船上东西纵情搬上去住了。可惜董家竹山一任县令,统统宦资连妻女,多属之别人。随来的家人也尽有不平的,却见主母已随顺了,吕使君又是个官宦,那个敢与人争衔?只要气不伏不甘心的,当下四散而去。吕使君固然得了这一手便宜,也被这一干去的人各处把这事播扬开了。但是闻得的,与旧时奖饰他高谊的,尽多讥他没去处,鄙薄其人。至于董家关亲的见说着这话,一发切齿悔恨,自不必说了。

然此乃是六合变态时节,连天子也顾不得自家身子,如许事体,不在话下。另有个清平天下世代为官的人家,所遭不幸。也出错了的。若不是几个好人相逢,怎能勾拔得个身子出来?以是说:

疏眉秀盼,向东风,还是宣和装束。贵气盈盈姿势巧,举止况不凡俗。宋宝宗姬,秦王幼女,曾嫁钦慈族。兵戈横荡,事随六合翻覆。一笑邂遁相逢,劝人满饮,旋吹横竹。流落天涯俱是客,何必平生熟悉?昔日繁华,现在蕉萃,付与杯中醁。兴亡休问,为伊且尽船玉。

两恋人,各一舟。总春情不自在,只落得双飞胡蝶梦庄周。活朋友犹然不聚头,又不知几时消受?抵多少眼穿肠断为牵。

舟光临安。董元广病不能起。吕使君分付本身船上道:“董爷是我通家,既然病在船上,上去不得,连我行李也不必发登陆。只在船中下着,迟早能够看管。我地点公事,抬进城去活动罢了。”过了两日,董元广毕竟死了。吕使君出身替他经纪丧事,凡有订交来吊的。只说:“通家情重,应得代庖。”来往的人尽多赞叹他高义出入,今时罕见!那晓得他自有一副肚肠藏在里头,不与人晓得的。恰是:

乌鸦喜鹊同声,休咎全然未保。

但使逢人提掇起,淤泥原会长青莲。

吕使君与董孺人计议道:“饶州故乡又远,蜀中信息难通,令公棺柩不如就在临安临时择地安葬。他年亲丁集会了,别作事理。”筹议已定,也都是吕使君摆拨。一面将棺柩安设伏贴。事体已完。孺人事领元广前妻遗女,出来拜谢使君。孺人道:“亡失不幸,若非大人全面摒挡,账妾茕茕母子,怎能勾亡夫人土?真乃是骨肉之恩也。”使君道:“下官一起感蒙令公不弃,通家来往,正要长远相处,岂知一旦弃撇?客途无人摒挡,此自是下官身上之事。小小着力,何足称谢!只是殡事已毕。现在孺人还是作何去处?”孺人道:“亡失家口尽在川中,妾身也是川中人,其间并无亲戚可投,只索原回到川中去。只是路途迢递。茕茕母子,无可倚靠,寸步难行,如何是好?”使君陪笑道:“孺人不必忧愁,下官公事活动一完,也要即回川中。便当相伴随往。只望孺人勿嫌弃足矣!”孺人也含笑道:“果得如此提掣,回籍百日,寸心感激,岂敢忘报!”使君带着笑,丢个眼色道:“且看孺人报法何如?”两人之言俱各成心,相互心照。只是各自一只官船,人眼又多,性急不便做手脚,只好咽干唾罢了。有一只《商调.错葫芦》单道这难过的风景:

却说那吕使君只为要营勾这董孺人,把自家公事趱干起了,一面支撑解缆。两只船厮帮着一起而行,前前后后,止隔着盈盈一水。到了一个马头上,董孺人整各着一席酒,以谢孝为名,单请着吕使君。吕使君闻召,千欢万喜,打扮得非常俏倬,趋过船来。孺人笑容可掬,迎进舱里,一口称谢。三杯茶罢,安了席,东西对坐了,小女儿在孺人肩下打横坐着。那女儿止得十来岁,未知甚么脑筋,见父亲在时来往的,只说道能够同坐吃酒的了。船上外水的人,见他们说的多是一口乡谈,又见日逐来往甚密,不过是关着嫡亲的活动,那管此中就里?谁晓得借酒为名,恰好两下做光的时节。恰是:茶为花博士,酒是色媒人。两人喝酒中间,言来语去,端倪送情,又不须用着马泊六,竟是自家觑面打话,有甚么不成的事?只是耳目浩繁,也要遮饰些个。看看月色已上,只得起家道别。使君道:“仓促别去,孺人晚间孤单,如何消遣?”孺人会心,答道:“只好单独个推窗看月耳。”使君晓对劲思许他了,也回道:“月色果好,独睡不稳,也待要开窗玩月,不成孤负此清光也。”你看两人之言,尽多成心,一个说开窗,一个说推窗,清楚商定晚间窗内走过相会了。

祝次骞枉在四川路上作了一番的官,竟未曾访得甥女儿的耗损,心中常时抱恨。也是人有不了之愿,天意必定生出巧来。直到乾道丙戌年间,次骞之子祝东老,名震亨,又做了四川总干之职。受了檄文,前去成都公干,道经绵州。绵州大守吴仲广出来迎着,置酒相款。仲广原是待制学士出身,极是风骚文采的人。是日郡中开宴,凡是应得承直的娼优无一不集。东老坐间,瞥见户椽中间立着一个妓女,姿势恬雅,宛然闺阁中人,绝无一点浮滑之度。东老谛视不瞬,看勾多时,却好队中行首到面前来斟酒,东老且不接他的酒,指着那户椽中间的妓女问他道:“这小我是阿谁?”行首笑道:“官人喜他么?”东老道:“不是喜他,我看他有好些与你们分歧处,心中疑怪,故此问你。”行首道:“他叫得薛倩。”东老正要细问,吴太守走列席来,斟着巨觥来劝,东老只得住了话头,接着太守手中之酒,放下席间,却推让道:“贱量实不能饮,只可小杯适兴。”太守瞥见行首正在中间,就指着巨觥分付道:“你可在此奉着总干,是需求总干饮干,不然就要罚你。”行首笑道:“不须罚小的,若要总干多饮,只叫薛倩来奉,天然毫不推让。”吴太守也笑道:“说得古怪。想是总干曾与他了解么?”东老道:“震亨向来未曾到大府这里,何由得与此辈相接?”太守反问行首道:“这等,你为何这般说?”行首道:“适间总干殷殷问及,好生垂情于他。”东老道:“刚才邂遁之间。见他标格,如野鹤在鸡群。据下官看起来,不象是其中之人,内心迷惑,以是在此扣问他为首的。岂关有甚别意来?”太守道:“既然如此,只叫薛倩侍在总干席旁劝酒罢了。”

红颜自古多薄命,若落娼流更不幸!

行首级命,就唤将薛倩来侍着。东老正要问他来源,恰中下怀,命取一个小杌子赐他坐了,低问他道:“我看你定然不是风尘中人,为安在此?”薛倩不敢承诺,只叹口气,把闲话支吾畴昔。东老越来越狐疑,过会又问道:“你可实对我说?”薛倩只是不开口。要说又住了。东老道:“直说无妨。”薛倩道:“说也无干,落得羞人。”东老道:“你尽说与我晓得,焉知无益?”薛倩道:“尊官查问不过,不敢不说,实在说来可羞。我本好人家后代,祖,父俱曾仕进,所遭不幸,失身辱地。只是宿世业债所欠,当代了偿。说他怎的!”东老恻然动心道:“汝祖、汝父,莫不是汉州知州,竹山知县么?”薛倩大惊,哭将起来道:“官人如何得知?”东老道:“果如果情道:“说也无干。落得羞人。”东老道:“你尽说与我晓得,焉知无益?”薛倩道:“尊官查问不过,不敢不说,实在说来可羞。我本好人家后代,祖、父俱曾仕进,所遭不幸。失身辱地。只是宿世业债所欠,当代了偿,说他怎的!”东老恻然,汝母当姓祝了。”薛倩道:“厥后的是继母,生身亡母恰是姓祝。”东老道:“汝母乃我女人也,不幸早亡。我闻你与继母流落于外,寻觅多年,竟无耗损,不期邂遁于此。却为何失身妓籍?可各与我说。”薛倩道:“自从父亲亡后,即有吕使君来看管丧事,与同继母一起归川。岂知获得川中,颠末他家门首,竟他杀室占为己有,继母与我多随他居住多年,那年坏官回家,郁郁不快,一病而亡。这继母无所倚靠,便将我出售,得了薛妈六十千钱,遂入妓籍,今已是一年多了。追想父亲亡时,年纪虽小,犹在目前。岂知流落热诚,到了这个职位!”言毕,失声大哭,东老不觉也哭将起来。初时说话寒微,世人见他交头接耳,尽见道不过是些调情肉麻之态,那边管他就里?直见两人多哭做一堆,方才一座惶恐,尽来诘问。东老道:“此话甚长,不是本日立谈可尽,何况还要费好些周折,他日当与守公细说罢了。”太守也有些狐疑,不好再问。酒罢各散,东老自向第宅中歇宿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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