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人一别恨悠悠,犹把悔花寄陇头。

款项难买尊前笑,一粒相思死不休。

幼谦得了这个动静,巴不得立时候入夜将下来。张、罗两家相去原不甚远,幼谦白天先去把墙外路数看看,望进墙去,公然四五株山茶花树透出墙外来。幼谦认定了,早晨只在这墙边等侯。等了多时,并不见墙里有些些声响,不要说甚么竹梯不竹梯。比及后半夜。街鼓将动,方才闷闷返来了。到第二晚,第三晚,又复如此。白白守了三个深夜。并无动静。想道:“莫非耍我不成?还是相约里头,有甚么说话整齐了?不然或是女孩儿家贪睡,健忘了。不知我外边人守侯之苦,不免再央杨老妈去问个明白。”又题一首诗于纸,云:

诗毕,刚好蜚英到书房里来采梅花,幼谦折了一技梅花,同二词一诗,递与他去,又密瞩蜚英道:“此花正盛开,你可托折花为名,递个复书来。”蜚英应诺,带了去与惜惜看了。惜惜只是偷垂泪眼,欲待依韵答他,因是年底,仓促未曾做得,竟无复书。

写完走到杨老妈家,央他递去,就问践约之故。元来罗家为惜惜能事,一应家务俱托他所管。那日央杨老妈约了幼谦,不想有个捷娘到来,要他支陪,自不必说;晚间送他房里同宿,一些手脚做不得了。等得这日才去,杨老妈刚好走来。递他这诗。惜惜看了道:“张郎又错怪了奴也!”对杨老妈道:“奴家因有捷娘在此房中宿,三夜未曾合眼。无半点空地机遇,非奴家践约。今捷娘已去,彻夜点灯后,叫他来罢,决不误期了。”杨老妈得了动静,走来答复张幼谦说:“三日不得机遇说话,准期在彻夜点烛后了。”幼谦比及当时,踱到墙外去看,公然有一条竹梯倚在墙边。幼谦喜不自禁。摄了梯子,一步一步走上去,到得墙头上,只见山茶树枝上有个黑影。吃了一惊。倒是蜚英在此等侯,咳嗽一声,大师心照了。攀着树枝,多挂了下去。蜚英引他到阁底下,惜惜也在了,就一同挽了手。登阁上来,灯下一看,俱觉长成得各别了。大师欢极,齐声道:“也有这日相会也!”也不顾蜚英在面前,大师搂抱定了。蜚英会心,移灯到阁外来了。于时月光入室,两人厮偎厮抱,竟到卧床上云雨起来。

同年同日又同窗,不似鸾凰,谁似鸾凰?石榴树下事仓猝,惊散鸳鸯,拆散鸳鸯。一年不到读书堂,教不考虑,怎不考虑?朝朝暮暮只烧香,有分红双,愿早成双!

试看情面翻手变,窗前可不下工夫!

今后幼谦只去了望,但见楼西点了三个灯,就步至墙外来,只见竹梯早已安下了。即便出来欢会,如此,常常四五夜,连宵行乐。若遇着不便,不过隔得夜把儿,来往一月有多。正在快畅之际,真是功德多磨:有个湖北大帅,慕张忠父之名,礼聘他为书记。忠父辞了越州太守的馆,回家清算去赴约,就要带了幼谦到彼乡试。幼谦得了这个动静,心中舍不得惜惜,甚是烦恼,却违拗不得。只得将情奉告惜惜,就与哭别。惜惜拿出好些金帛来赠他做川资,哭对他道:“如果幸得未嫁,还好等你返来再见。倘若你未归之前,有了日子,逼我嫁人,我只是死在阁前井中,与你再结来世姻缘。当代无及,只当永诀了。”哽哽咽咽,两个哭了半夜,虽是交欢,终带惨凄,不得如常纵情。临别,惜惜执了幼谦的手,丁宁道:“你勿忘恩典,觑个空便,只是早返来得一日,也是好的。”幼谦道:“此不必分付,我若不为乡试,定寻个别话,推着不去了。今却有此,便须推不得,岂是我的心愿?归得便归,早见得你一日,也是欢愉。”相抱着多时,不忍分开,各含眼泪而别。

一朝不见似三秋,端的三秋愁不愁?

且说张幼谦京中返来得,又是一年。闻得罗惜惜已受了辛家之聘,不见惜惜有甚么推托不肯的事。幼谦大恨道:“他父母是怪不得,莫非惜惜就如此顺服,并无说话?”一气一个死。提起笔来。做词一首。词名《长相思》,云:天有神,地有神,海誓山盟字字真。现在墨尚新。过一春,又一春,不解款项变作银。如何忘怀人?写毕了,放在袖中,吃紧走到杨老妈家里来。杨老妈接进了,问道:“官人有何事见过?”幼谦道:“妈妈晓得罗家小娘子已许了人家么?”杨老妈道:“也见说,却不是我做媒的。好个小娘子。好生重视官人,可惜错过了。”幼谦道:“我不怪他父母,到怪那小娘子,如何凭父母许别人,不则一声?”杨老妈道:“叫他女孩儿家,怎好说得?他必然有个买卖,不要错怪了人!”幼谦道:“为此要妈妈去通他一声,我有首小词,问他口气的,烦妈妈与我带一带去。”袖中摸出词来。并越州大守所送赆礼一两,转送与杨老妈做脚步钱。杨老妈见了银子,如苍蝇见血,有甚么不肯做?欣然领命去了。把卖花为由。竟到罗家,走进惜惜房中来。惜惜接着,问道:“一贯不见妈妈来逛逛。”杨老妈道:“一贯无事,不敢上门。今张官人返来了,有话传达,故此走来。”惜惜见说幼谦回了。道:“我正叫蜚英探听,不知他已返来。”杨老妈道:“他见说小娘子许了辛家,好生不欢愉。有封书托我送来小娘子看。”袖中摸出版来,递与惜惜。惜惜叹口气接了,拆开重新至尾一看,倒是一首词。落下泪来道:“他错怪了我也!”杨老妈道:“老身不识字,书上不知怎他说?”惜惜道:“他道我忘了他,岂知受聘,多是我爹妈的意义,怎由得我来?”杨老妈道:“小娘子,你现在如何发付他?”惜惜道:“妈妈,你肯替张郎递信,必然受张郎之托,我有句至心话对你说,无妨么?”老妈道:“客岁受了小娘子尊赐,至今涓滴未曾出得力,又且张官人相托,随你分付,水里水里去,火里火里去,尽着老性命,做得的,尽管做去,决不敢泄漏半句话的!”惜惜道:“多感妈妈盛心!先要你去对张郎申明我的苦衷,我只为未曾面会得张郎,以是含忍至今。若得张郎劈面一会,我就甘心同张郎死在一处,决不嫁与别人,偷生活着间的。”老妈道:“你苦衷我好替你说得,只是要会他,却不能勾,你家院宇深密,张官人又不会飞,我衣袖里又袋他不下,如何弄得他来相会?”惜惜道:“我有一计,尽可使张郎来得。只求妈妈全面,非常稳便。”老妈道:“老身方才说过了,但凭使唤,只要早定奇策,老身无不经心。”惜惜道:“奴家卧房,在这阁儿上,是我家中落末一层,与前面隔断。中间有一门,通后边一个小圃。圃四周有短墙,墙外便是荒地,通着外边的了。墙内有四五株大山茶花树,能够上得墙去的。烦妈妈相约张郎在墙外等,到夜来,我叫丫头打从树枝上登墙,将个竹梯挂在墙外来,张郎从梯子上墙,也从山茶树高低地,能够往到我房中阁上了。妈妈不幸我两情面重如山,替奴家备细传与张郎则个。”走到房里,摸出一锭银子来,约有四五两重,望杨老妈袖中就塞,道:“与妈妈姑息买些点心吃。”杨老妈冒充道:“未有功绩,如何当如许重赏?只一件,如果不受,又恐怕小娘子反要狐疑我未是一起,只得大胆收了。”谢别了惜惜出来,一五一十,走来对张幼谦说了。

一别四年,相逢半霎。回想幼时滋昧,浑如梦境欢娱。当时小阵争锋,本日全军对垒。含苞微破,大创元不足红;玉茎顿雄,骤当不无半怯。只因尔我心中爱,拚却爷娘眼后身。

罗仁卿同妈妈问其来意。杨老妈道:“特来与小娘子作代。”仁卿道:“是那一家?”杨老妈道:“提及来连小娘子吉帖都不消求,那小官人就是同年代日的。”仁卿道:“这等提及来,就是张忠父家了。”杨老妈道:“恰是。且是好个小官人。”仁卿道:“他世代儒家,家世也好。只是家道艰巨,靠着长年出去处馆过日,有甚么大长进处?”杨老妈道:“小官人聪俊不凡,必有好日。”仁卿道:“现在时势。人家只论见前,厥后的事,阿谁包得?小官人看来是好的,但功名须有命,晓得如何?若他要来求我家女儿。除非会落第仕进,便与他了。”杨老妈道:“依老媳妇看起来,只怕这个小官人这日子也有。”仁卿道:“果有这日子,我家决不失期。”罗妈妈也是普通说话。杨老妈道:“这等,老媳妇且把这话答复张老孺人,教他小官人用心读书,巴出身则个。”罗妈妈道:“恰是,恰是。”杨老妈道:“老媳妇也到小娘子房里去逛逛。”罗妈妈道:“正幸亏小女房里坐坐,吃茶去。”

到得开年,越州大守请幼谦的父亲忠父去做记室,忠父就带了幼谦去,自教他。去了两年,方得归家。惜惜晓得了,因是两年前未曾答得幼谦的信,密遣蜚英持一小箧子来赠他。幼谦收了,开箧来看,中有款项十枚,相思子一粒。幼谦晓得是惜惜藏着哑谜:钱那团聚之象,相思子自不必说。心下大喜,对蜚英道:“多谢小娘子好情记念,那边再见得一会便好。”蜚英道:“姐姐又不出来,官人又出来不得,如何得会?只好传消递息罢了。”幼谦复作诗一首与蜚英拿去做回柬。诗云:

云雨既散,各诉衷曲。幼谦道:“我与你欢乐,只是临时,他日终须让别人受用。”惜惜道:“哥哥兀自不知奴苦衷。奴自受聘以后,常拚一死,只为未到得嫁期,且妄图与哥哥落得欢会。若他日再把此身伴别人,犬豕不如矣!直光临时便见。”两人卿卿哝哝,讲了一夜的话。将到天明,惜惜叫幼谦起来,穿衣出去。幼谦问:“晚间事如何?”惜惜道:“我家中经常有事,一定夜夜便利,我把个暗号与你。我阁之西楼,墙外了望可见。而后楼上若点起三个灯来,便将竹梯来度你出去;若望来只是一灯,就是来不得的了,不成在外边痴等,似前番的模样,枉吃了辛苦。”如此商定而别。幼谦仍旧上山茶树,摄竹梯而下。随后蜚英就登墙抽了竹梯起来,端的神鬼不觉。

杨老妈原在他家走熟的,不消带路。一向到惜惜房里来。惜惜请杨老妈坐了,叫蜚英看茶。就问道:“妈妈何来?”杨老妈道:“专为隔壁张家小官人求小娘子婚事而来。小官人多多拜上小娘子,说道:‘自小同窗,多时不见,无刻不想。’今特教老身来到老员外、老安人处做媒,要小娘子怎生从中自做个主,是需求成!”惜惜道:“这个事须凭爹妈做主,我女儿家怎开得口!不知方才爹妈说话何如?”杨老妈道:“方才老员外与安人的意义,嫌张家家事淡泊些。说道:‘除非张小官人中了科名,才许他。’”惜惜道:“张家哥哥这个日子倒有。只怕爹妈性急,等不得,失了他信。既有此话,有烦妈妈上复他。叫他早自挣挫,我自一心一意守他这日罢了。”惜惜要杨老妈替他传语,密地那两个金指环送他,道:“而后有甚说话,妈妈悄悄替他传与我晓得,当有厚谢。不要在爹妈面前说了。”看官。你道这些老妈家,是马泊六的魁首,有甚么解不出的意义?晓得两边说话多有情,就做不成媒,还好暗里牵合他两个,赚主大钱。又且见了两个金指环,一面堆下笑来道:“小娘子,凡有所托,只在老身身上,不误你事。”

销金帐暖贪春梦,人在月明风露中。

正在安排畅快时节,俄然一个吏典走到大将面前,说道:“察看相公,特请将军,立等说话。”大将吃了一惊道:“此与民同乐之时,料无政务相干,为何察看相公见召?莫非有甚不测事休?”心中好生惊骇,捏了两把汗,到得察看相公厅前,只见察看手持一卷书,笑容可掬,当厅问道:“有一个赵琮,是公子婿否?”大将答道:“恰是。”察看道:“恭喜,恭喜。刚才京中探马来报,令坦已落第了。”大将行谦逊道:“恐怕未能有此境地。”察看即将手中所持之书,递与大将道:“此是京中来的全榜,令坦名在其上,请公自拿去看。”大将双手接着,一眼瞟去,赵琮名字朗朗在上,不觉欣喜。谢别了察看,赶紧走回。远瞥见棚内家人多在那边谛视看外边。大将举着榜,对着家人大喊道:“赵郎落第了!赵郎落第了!”世人闻声,大师都吃一惊。掇转头来看那赵娘子时,兀自寂孤单寞,没些意义,在帏屏外坐在那边。倒是耳朵里已闻声了,心下悄悄地叫道:“忸捏!谁知也有这日!”众亲眷急把帏屏撤开,到他跟前称喜道:“现在就是夫人县君了。”一齐来拉他去同席。赵娘子回言道:“衣衫褴褛,玷辱诸亲,不敢来混。只是自坐了看看罢。”世人见他说呕气的话,一发不安,一个个强赔笑容道:“夫人说那边话!”就有献勤的,把带来包里的替换衣服,拿出来与他穿了。一个开端,个个抢先。也有除下簪的,也有除下钗的,也有除下花钿的、耳铛的,顷刻间把一个赵娘子打扮的花一团,锦一簇,辽恐怕他不喜好。是日那边另故意想看春会?只个个撺哄赵娘子,看他眉头眼后罢了。本是一个萧瑟的货,只为丈夫落第,一时一霎更变起来。人也原是这小我,亲也原是这些亲,世情冷暖,至于如此!鄙人为何说这个做了引头?只因有一小我为些风情事,做了出来,正在难分难明之际,俄然登第,不但免了罪恶,反得团聚了伉俪。正应着鄙人先前所言,做了没脊梁、惹耻辱的事,一床锦被能够粉饰了的说话。看官们,试听着,有诗为证:

却说罗仁卿主张,嫌张家贫困,原不要许他的。这句“仕进方许”的说话,是句没脑筋的话,仕进是期不得的。女儿年纪一年大似一年,万一如姜太公八十岁才遇文王,那女儿不等做老婆婆了?又见张家只是远出,料不成事。他那边管女儿心上的事?当时同里有个巨富之家,姓辛,儿子也是十几岁了。闻得罗家女子,才色双全,央媒求聘。罗仁卿见他家富盛,内心喜好。又且张家只来口说得一番,未曾受他一丝,不为践约,那边还把来放在心上?一口许下了。辛家择日行聘,惜惜闻知这动静,只叫得苦。又不好对爹娘说得出苦衷,悄悄迷惑,暗里对蜚英这丫头道:“我与张官人同日同窗,谁不说是天生一对?我两个自小情如姊妹,谊等伉俪。本日却叫我嫁着别个,这怎使得?不如早寻个死路,倒得洁净。只是未曾会得张官人一面,放心不下。”蜚英道:“前日张官人也问我要会姐姐。我说没个计算,只得罢了。现在张官人不在家;就是在时,也不便相会。”惜惜道:“我到想上一计,能够相会;只等他来了便好。你可经常到外边去探听探听。”蜚英服膺在心。

出了罗家门,再到张家来答复,把这些说话,一一与张妈妈说了。张幼谦听得,便嘲笑道:“落第落第,是男人汉分内事,何只难堪?这老婆稳那是我的了。”杨老妈道:“他家小娘子,也说道:‘官人毕竟有这日,只怕爹妈等不得,或有变卦。贰内心只守着你,教你自要昂扬。’”张妈妈对儿子道:“这是好说话,不成负了他!”杨老妈又暗里对幼谦道:“罗家小娘子好生有情于官人,临解缆又分付老身道:‘下次有说话悄地替他传传。’送我两个金指环,这个小娘籽实是贤惠。”幼谦道:“他日有话相烦,是必不要推让则个。”杨老妈道:“当得,当得。”当下别了去。

幼谦自随父亲到湖北去,一起上触景悲伤,自不必说。到了那边,正植试期。幼谦痴心自想:“若夺得魁名,或者婚事还可挽回得转,也未可料。”尽着平生才学,做了文赋,出场来就父亲说道:“掉母亲家里不下,算计要回家。”忠父道:“怎不看了榜去?”幼谦道:“揭榜不中,有何颜面?何况母亲家里孤寂,迟早悬望。此处离家,须是路远,比不得越州时节,信息常通的。做儿的怎放心得下?那功名是外事,有分无分已前定了,看那榜何用?”缠了几日,忠父方才允了,放回家来。不则一日,到了家里。

一日。赵琮又到长安赴试去了。家里撞着迎春日子,军中高会,百戏施呈。唐时有为“春设”,倾城仕女没一个不出来看。大户人家搭了棚厂。设了酒菜在内,聘请亲戚共看。大将阖门多到棚上去,女眷们各各盛妆斗富,唯有赵娘子衣衫褴褛。虽是自内心感觉不入队,倒是大师多去,又不好单独一个推掉不去得。只得害羞忍耻。随世人以后,一同上棚。众女眷们憎嫌他妆饰弊陋.恐怕一同坐着,表面不雅。将一个帷屏遮着他,叫他独坐在一处,不与他同席。他是受憎嫌惯的,也自揣已,只得凭人主张,默静坐下了。

蜚英去后,幼谦将款项系在着肉的笠衫带子上,想着惜惜时节,便解下来跌卦问卜,又当耍子。被他妈妈瞥见了,问幼谦道:“那边来此款项?自幼未曾见你有的。”幼谦回母亲道:“娘面前不敢隐情,实是与孩儿同窗堂读书的罗氏女克日所送。”张妈妈心中已解其意,想道:“儿子年已弱冠,恰是结婚之期。他与罗氏女幼年同窗堂,至今寄着物件来往,必是他两相爱。何况罗氏在我家中,看他德容俱备,何不央人去求他为子妇,可不分身其美?隔壁有个卖花杨老妈,久惯做媒,在筹措两家多走动。张妈妈就接他到家来,把此事对他说道:“家里贫寒,本不敢攀他富室。但罗氏小娘子,自幼在我家与小官人同窗,何况是同日生的,或者为有这些缘分,不齐嫌肯成绩也不见得。”杨老妈道:“孺人怎如此说?宅上固然平淡些,到底是官宦人家。罗宅眼下富盛,倒是个发作。两边扯来相对,还亏着孺人宅上些哩。待老媳妇去说就是。”张妈妈道:“有烦妈妈勉强则个。”幼谦又暗里叮瞩杨老妈很多说话,教他见惜惜小娘子时,千万请安。杨老妈多领诺去了,一径到罗家来。

话说自汉之前,人才只是幸荐征辟,故有贤能、刚正、茂才异等之名;其高贵不出,又有不求贵显之科。以是野无遗贤,人无匿才,天下尽得其用。自唐宋以来,俱重科名。虽是别途进身,尽能致位官僚,倒是惟以此为华丽。常常有只为不得一第,甘心老死京华的。到我国朝,初时三途并用,多驰名公大臣不由科甲出身,普通也替朝廷干功立业,青史标名不朽。那见得只是进士才做得事?直到迩来,把这件事越重了。不是科甲的人,不恰当权。当权所用的,不是科甲的人,不与他好衙门,好处所,多是一帆安插。见了以下出身的,就不是异途,也必拣个惫赖地点打发他。不上几时,就取消了。老是不把这几项人看得在心上。以是别项人内便尽有豪杰豪杰在里头,也无处展布。晓得没甚长筵广席,要做好官也没干,都把那志气灰了,怎能勾有做得出头的!及至是十进士出身,便贪如柳盗跖,酷如周兴、来俊臣,公道说不去,没何如考查坏了,或是参论坏了,毕竟替他留些根。又道是百足之虫,至死不僵,跌扑未几时,转眼就高官大禄,仍旧贵要;岂似科贡的人,一勾了帐?只为世道如此重他,以是一落第第,便象升天。却又一件好笑:就是科第的人,老是那穷酸秀才做的,并无第二样人做得。及至肉眼愚眉,见了穷酸秀才,谁肯把眼梢来管顾他?另有一等大富亲眷,放出倚富欺贫的手腕,做尽了恶薄腔子待他。到得忽一日榜上驰名,掇将转来,呵脬捧卵,偏是常日做腔欺负的头名。就是他上前着力。端的人间唯有这件事,贱的能够立贵,贫的能够立富;难分难明的仇恨,能够立消;极险极危的门路。能够立平。遮莫做了没脊梁、惹耻辱的事,一床棉被能够粉饰了。说话的,怎见得如此?看官,你不信且先听鄙人说一件势利好笑的事。

写词已罢,等那蜚英不来,又做诗一首。诗云:

唐时有个举子叫做赵琮,累随计吏赴南宫春试。多次不第。他的妻父是个钟陵大将,赵琮贫困,只得靠着妻父度日。那妻家武职官员,宗族畅旺,见赵琮是个多年倒霉市的寒酸秀才,没一个不轻浮他的。妻父妻母瞥见别人不放他在心上,也自感觉败兴,道半子不争气,没长进,固然是自家骨肉。未免一科厌一科,弄做个老厌物了。何况故意嫌鄙了他,越看越感觉寒酸,不敷恭敬起来。只是不好打发得他开去,心中好些不耐烦。赵琮伉俪两个,不要说看了别人很多眉法眼低,只是父母身边,也受多少两般三样的怠慢,没何如争气不来,只得怨命忍耐。

天涯花开君不见,有人单独对花愁?

诗曰:

人间何物是良图?唯有科名济急符。

同年同窗,同林宿鸟。功德多磨,受人倒置。

冬间,先生散了馆,惜借回家去过了年。来岁。惜惜已是十五岁。父母道他年纪长成,不好到别人家去读书,不教他来了。幼谦频频到罗家门首看望,希冀撞见惜惜。那罗家是个大族,闺院通俗,怎得等闲出来?惜惜有一丫环。名唤蜚英,常到书房中伏侍惜惜,相伴来回的。今惜惜不来读书,连蜚英也不来了。只为凌晨采花,去与惜惜插戴,方得出门。到了夏季,幼谦思惟惜惜不置,做成新词两首,要等蜚英来时递去与惜惜。词名《一剪悔》,词云:

山茶花树隔东风。何啻云山千万重。

私交败露,官驳诘了。一纸捷书,真同月老。

元来辛家已拣定是年冬里的日子来娶罗惜惜了,惜惜内心焦急,日望幼谦到家,真是眼睛多望穿了。不时叫蜚英寻了头由,到幼谦家里探听。这天蜚英探听得幼谦已回,忙来对惜惜说了。惜惜道:“你快去约了他,彻夜需求相会,原仍前番的法儿出去就是。”又写了首词,封好了,一同拿去与他看。(未完待续。)(未完待续。)

这个故事,在宋朝端闰年间,浙东有一个饱学秀才,姓张字忠父,是衣冠宦族。只是家道不敷,靠着人家聘出去。随任做书记,馆谷为生。邻居有个罗仁卿,是崛起白屋人家,家事尽丰富。两家同日出产。张家得了个男人。名唤幼谦;罗家得了个女儿,名唤惜惜。多长成了。因张家有了书馆,罗家把女儿奇在书院中读书。旁人见他两个年貌相称,戏道:“同日生的,合该做伉俪。”他两个多是娃子家心性。见人如此说,便信杀道是真,暗里密自相认,又各写了一张券约,发誓必同心到老。两家父母多不晓得的。同窗堂了四五年,各有十四岁了,情窦垂垂有些开了。见人说做伉俪的,要做那些事,便两个合了伴,商讨道:“我们既是伉俪。也学者他每做做。”两个你欢我爱,亦且不晓得些短长,有甚么不肯?书房前有株石榴树,树边有一只石凳,罗惜惜就坐在凳上,身靠着树,张幼谦早把他脚来跷起,就搂抱了弄将起来。两个小小年纪,未知甚么大趣昧,只是两个内心喜好作做耍笑。今后见弄得有些好处。就日日做番把,不肯停止了。

来岁,张忠父在越州打发人归家,说要同越州大守到京侯差,恐怕幼谦在家失学,接了同去。幼谦只得又去了,不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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