夫人见她仪容不俗,起家问道:“仙姑何来?”道姑顿首道:“贫道非为抄化而来,因知贵宅蜜斯将来有灾害,我有件东西送与她佩带了,能够免难消灾。”说罢,袖中取出一个白玉钩来,递与舜英道:“蜜斯好生悬带此钩,他日再得相见,贫道就此告别了。”夫人再要问时,只见那道姑回身下阶,化作一阵清风早不见了。夫人与舜英俱各惊怪不已。细看那白玉钩,澄彻如冰,光莹似雪,皎然射目,真是敬爱。夫人对舜英道:“这道姑既非常人,你可依她言语,将此钩佩在身边,不要丢失了。”舜英领命,自此把这玉钩朝夕悬带,不在话下。

有冤活着必明,有恩于我必报。

暗室负心,神目如电。

回末总评

来御史沉吟了一回,便取宝应寺所造应募和尚名册来检察,只见道微名字已于三日前先到了。来御史随即差人到寺里将道微拿到台下,喝道:“你五年前在古庙中行刺妇人的事发了。你师弟道虚已经招认,你如何说?”道微道:“小僧并未曾与道虚作伴,他与小僧有隙,故反害小僧。伏祈爷爷详察。”道虚一口咬定说:“那妇人明显是你杀死,如何狡赖?”来御史喝教把道微夹起来,连续夹了两夹,只是不招。来御史细心看那道微时,却记得不甚清楚,盖因当日被赶之时,转头屡顾,以是道虚的面庞认得明白,那庙中和尚的面庞实在记不起来。当下来御史见道微不招,便把道虚也夹了两夹,要他招出真正火伴的和尚。道虚只是咬定道微,更不改口。来御史想了一想,便教将两个和尚分作两处收监,他日再审。

次日,来御史调集各处游方和尚,谕令出家。如有不肯出家者,须赴有司领给度牒。如无度牒,不准过州越县,违者查出,即以强盗论。发放已毕,众僧各各伸谢而去。

白钩仙投崖女捐生却得生

当下两个公人便监押住了道微,比及天明,带进衙门,禀复御史。来御史笑道:“我昨日夹你不招,你昨夜不夹自招了,现在更有何说?”道微料赖不过,只得从实供招。来御史取了口词,仍令收监。一面传谕宝应寺,本日启建道场。随后便亲赴寺中,先将施惠卿、曾小三剃度了,替他起了法名,一个叫做真通,一个叫做真彻,就请他两个为主行大和尚,令合寺僧众都拜了他。真空、真彻禀道:“我二人只会念佛,不会诵经,如何做得主行和尚?”来御史道:“你两个是真正有德行高僧,只消念佛便足超度孤魂了。”因而请二人登台高坐,朗声念佛,众僧却在台下宣念诸品经咒,吹打应和。如此三日夜,道场美满。来御史叮咛设立下三个大龛子,狱中取出去非并道虚、道微三个和尚,就道场前打了一百,请入龛中,四周架起干柴,等待中午三刻举火。当时寺中挤得人隐士海的看。到了中午,只见来御史袖中取出一幅纸儿,递与真通、真彻两个,叫他宣念。真通、真彻也曾识得几个字,当下展开看时,倒是一篇偈语,便同声宣念叨:

两现比丘相,一现宰官身。

头戴道冠,手持羽扇。浑身缟素,疑着霓裳舞裙;遍体光莹,恍似雪衣女子。微霜点髩看来已过中年;长袖飘香,不知何物老媪。若非天上飞琼降,定是云边王母来。

开设讲台,行见天花满目。务成无量功德,惟祈不惮津梁。

且说那道微到了监中,单独睡在一间狱房里,心中暗想道;“道虚却被御史认得了,白赖不过。我幸而未曾被他认得,今只一味硬赖,还可挣扎得性命出去。明日审时,拚再夹两夹,我只不招,少不得放我了。”算计已定。挨到半夜时分,忽听得黑暗里模糊有鬼哭之声,初时髦远,垂垂哭近将来。道微心惊,侧耳谛听,只听得耳边低低叫道:“道微你杀得我好苦,今番须还我命来。”那道微心虚惊骇,不觉失声道:“你是妇人冤魂么?我一时害了你,是我差了。你今休来讨命,待我挣扎得性命出去,多做些功德超度你罢。”言未已,只见火光亮亮,两个穿青的公人走到面前,大喝道:“好贼秃!你今番招认了么?我们不是鬼,是御史老爷差来的两个亲信公人,假装鬼声来试你的。你今真情已露,须赖不过了。”道微听罢,吓得目瞪口呆。恰是:

话说成化年间,陕西紫阳县有个武官,姓陆名世功,由武进士出身,做到京卫批示。妻杨氏,生一子一女,子名逢贵,女字舜英。那舜英自幼聪明,才色兼美。乃兄逢贵却赋性愚鲁,目不识丁。舜英自七岁时与哥哥在后园鱼池边游戏,逢贵把水瓯向池中取水玩耍,偶尔撤起一条小白蛇,长可二寸,头上模糊有角,细看时,浑身如有鳞甲之状。逢贵便要打杀它,舜英赶紧止住道:“此蛇形状甚异,不成侵犯。”夺过瓯来,把蛇连水的倾放池里。只见那蛇回旋水面,忽变有三尺来长,腾跃而去。舜英道:“我说此蛇有异,早是未曾害他。”逢贵也非常惊奇。

古来最可爱的是宦竖擅权,贤人受祸。假令萧望之杀了弘恭、石显,陈仲举、李元礼杀了张让、赵忠,李训、郑注杀了仇士良,又使刘得中状元,陈东得为宰相,岂不是最快民气的事?古来最可爱的又莫如娇娃蒙难,丽女遭殃。假令虞姬伏剑之时,绿珠堕楼之日,有个神仙来救了,他年项王不死,季伦复活,再得相聚,又难道最快民气的事?现在待鄙人说一个绝处逢生的才子,再说一个死中得活的贤士,与众位一听。

前番冤枉,一替人鞫,一己自鞫。或速或迟,各自分歧又三个和尚,三样提法,三样审法,玩其旨趣,可当一卷《佛经》读:观其笔墨,可当一部《史记》读。

怜伊已作妇人身,何故又遭惨死劫。想因前孽未消弭,故使此生受消逝。冥冥幽魂甚日安,冤冤相报几时绝。我今荐你去超生,好向西方拜真佛。

欲求真和尚,只看好俗人。

激浊李膺风,搅辔陈蕃志。安得当年释党人,增加贤能气。千古曹娥碑,幼妇垂笔墨。若使香魂得再还,殊快古人意。

脱梏囚赠死是起死

犯僧去非,系宝应寺僧,于某月中在某巷口结厂募缘,探知本巷住民施惠卿代曾小三还债,小三愿将妻商氏送与惠卿,本身出外去讫。惠卿不肯娶商氏为妻,商氏单身独居,犯僧因起邪念,于某月某夜换衣改妆,假扮施惠卿偷开商氏流派,企图奸骗。当被商氏认出叫唤,犯僧恐人知觉,一时用手掐喉,致商氏身故。所供是实。

目露凶威,眉横杀气。雄纠纠学着降龙罗汉,恶狠狠冒充伏虎禅师。项下数珠疑是人骨判就,手中禅杖料应生血裹成。不是五台山上鲁智深,倒是瓦官寺里生铁佛。

看官传闻:来御史剃度了两个和尚,是护法;烧杀了三个和尚,也是护法;又令无数和尚还了俗,一发是真正护法。他姓来,真恰是再来人;他号叫本如,真恰是能悟了本人。于世生佛佛连声,逢僧便拜,名为活佛,反是死佛。世人读此回书,当一齐合掌同称“菩萨”。

来御史勒了去非口词,把他重责三十,钉了长枷,发下死囚牢里。又唤方丈喝骂道:“你放门徒在外募缘,却做这等不良的事。本当连坐,今姑宽恕,罚银三百两,授予施惠卿。”方丈叩首甘服。来御史随即差人去狱中提出施惠卿,并传唤原问知县沈伯明到来。这知县惶恐赔罪,来御史喝道:“你问成这般屈事,诬告好人,做甚么官?本当参处,今罚你出俸银五百两,授予施惠卿。”随唤施惠卿近前安抚道:“你是一名父老,应受旌奖。我今将银八百两与你,聊为旌善之礼。”施惠卿禀道:“小人荷蒙老爷审豁,几死复活,今甘心削发,不肯受赏。这八百两银子乞将一半修造本寺殿宇,一半授予曾小三,教他追荐亡妻,另娶妻室。”曾小三叩首道:“小人久已发心要往五台山去为僧,不肯受银,这银一发将来舍与本寺修殿罢。”来御史听了,沉吟道:“你两人既不肯领银,都愿削发,本院另自有处。”便叫本寺众僧一齐上来,叮咛道:“你这班秃子,本非明心见性,发愿削发的。多数幼时为父母所误,既苦无业相授,又道命犯华盖,一时送去出了家。及至长大,嗜欲渐开,便干出歹事。又有一等半路削发的,或因穷饿所逼,或因身犯法故,无可何如,避入佛门。及至吃非常,衣丰食足,又兴邪念。这叫做‘温饱起道心,饱暖思淫欲。’本院现在许你们出家,如有愿出家者,给银伍两,仍归客籍,各为良民。”因而众僧中愿出家者倒有大半。来御史一一给银发放去了。便令施惠卿、曾小三且在宝应寺暂住,叮咛遭:“我今欲于本寺广设斋坛,普斋来往云游僧众,启建七七四十九日夜道场,追荐孤魂。待美满之日,就与你两人剃度。只是这道场需用多僧,本处僧少,且又不顶用,当调集各处名僧以成此举。”叮咛毕,发放了一干人出去。次日,即收回榜文数十道,张挂各城门及村镇处所,并各处寺院门首。榜曰:

宣毕,焚化灵牌,功德满散。

焚却坐禅身,烧杀活和尚。

无人之处,真情自见。

巡按广东监察御史来榜为延僧修法事,照得欲兴法会,宜待禅宗。果系真僧,必须苦行。本院择日于龙门县宝应寺开立丛林,广设斋坛,普斋十方僧众。随于本寺启建七七日夜道场,超荐向来阵亡将士并各处受害孤魂。但本处副应和尚不堪主持法事,窃意云游行脚当中,必有圣僧在内,为此出榜调集,以成胜举。或锡飞而降,或杯渡而临,或从祗树园来,或自舍卫国至。批示快意,伫看顽石点头;

此时刚好前任桐乡知县胡浑为事降调广东龙门县县丞,原任广东参将高勋在高俅处用了枢纽,仍来复任,被来御史都唤到台下,喝问胡浑如何前年枉断井中之狱,胡浑吓得叩首请死,来御史喝骂了一番,罚他出银一千两,将二百两授予仰阿闰,其他为补葺寺院之用。又叫高勋过来,说他纵兵害民,厚利放债,要特疏题参。高勋惶恐哀告,甘心也出银一千两修造佛殿。来御史道:“你克剥民脂民膏来恩赐,纵造七级浮图,不过是涂膏衅血。今可将银一千两施助穷民,再罚你一千两买米贮常平仓,以备救荒之用。”二人皆依命输纳。来御史又令知县沈伯明与胡浑、高勋三人同珍宝应寺中拜见真通、真彻,择了谷旦,送他上五台山,命合寺和尚用鼓乐前导,一个知县、一个县丞、一个参将步行馈送出城,又差书吏赍了盘费,直护送他到五台山上。恰是:

这榜一出,各处传说开去。这些游方和尚闻风而至,都连续来到宝应寺里。来御史不时亲临寺中访问,一一记名登册,备写乡贯,分送各僧房安息。

右调《卜算子》

须至榜者。

忽一日,接到一个和尚。你道这和尚怎生模样?但见:

宣偈毕,来御史喝令把三个龛子一齐举火,不一时把三个和尚都荼毗了。恰是:

这和尚不是别人,便是五年前追逐来御史入井的和尚。本日和尚便认不出来御史,那来御史却认得明白,便冒充道:“我昨夜梦见观音大士对我说,明日有恁般模样的一个和尚来,便是有德行的高僧。现在这位和尚正如梦中所言,必然是个好和尚。可请到我衙门里去吃斋。”说罢,便令人引这和尚到衙门首。门役道:“衙门里带不得禅杖出来。”教他把手中禅杖放了,然后引至后堂坐下。来御史随即打轿回衙,一进后堂,便喝摆布:“将这和尚捆绑定了!”和尚大呼:“贫僧无罪!”来御史喝道:“你还说无罪,你可记得五年前赶落井中的墨客么?”那和尚把来御史细心看了一看,作声不得。来御史道:“你当时怎生便弄死了这妇人,好好供招,免动刑法。”和尚道:“小僧法名道虚,当年曾同师兄道微行脚至桐乡县城外一个古庙前,偶见一少年妇人单独行走,一时起了邪念,逼她到庙里去强奸,不防老爷来撞见了,是以大胆把老爷赶落井中。及至回到庙里,妇人已死,师兄已不知去处。实在赶老爷的是小僧,杀妇人的却不是小僧。”来御史道:“现在这道微在那里?”道虚道:“不知他在那里?”

本来那和尚闻得御史发狠要寻他,更加躲得紧了。方丈着了忙,遍处搜索,直寻到一个旧香积厨下,只见那和尚做一堆儿地伏在破烟柜里,被方丈与公差们扯将出来,押到来御史面前。来御史看时,见他浑身满面都是灶煤,倒像个生铁铸的罗汉,便叫将水来替他洗净了,带在一边。蓦地里唤过曾小三并众邻舍到来,问他:“前日在你那巷口结了募缘的但是这个和尚?”世人都道:“恰是他。”来御史便指着那和尚喝道:“你前日暗害了曾小三的老婆商氏,你今待走那里去?”那和尚还要狡赖,来御史喝教把一干人犯并众和尚都带到衙门里去细审。不一时,御史回衙,升堂坐定,带过那募缘和尚,用夹棍夹将起来。和尚熬痛不过,只得从实供招。供状写道:

卷之四

本来那来御史已预先着人于道场中另设下两个牌位,一书“受害周氏灵魂”,一书“受害商氏灵魂”,面前都有香烛斋供。烧过了和尚,便请真通、真彻到二妇人灵前奠酒化纸。来御史又在袖中取出一幅纸儿,付与二人宣诵道:

工夫敏捷,不觉过了五六年。舜英已十三,一收回落得如花似玉。哥哥逢贵已娶了一个岳批示家的女儿为室,舜英却还未有姻事。有个女人叫做陆筠操,是父亲同胞之妹,嫁在白河县任家,不幸早寡,生一子名唤任蓓,字君芳,年长舜英三岁。筠操最爱内侄女舜英才貌,意欲以中表联婚,却反嫌本身儿子才貌不及舜英,恐未足为舜英之配,故尔迟疑不决。不想舜英到十四岁时父母双亡,陆逢贵守过了制,谋干了一个京卫千户之职,领了舜英并老婆岳氏一同到差。

一齐入涅槃,已了无常帐。

能智能勇能仁,全义全忠全孝。

当时广东百姓无不奖饰来御史神明,朝中张枢密闻他政声日盛,特疏荐扬,朝廷加升为殿中侍御史。来御史受命还朝,广东土民卧辙攀辕,自不必说。来御史回到桐乡县,迎取夫人并水员外一家长幼同至京中。朝廷恩情,父母老婆都有封赠,来御史又替水员外谋干了一个小出息,也有冠带荣身。厥后又搀扶他儿子读书入泮,以报他昔日知己之恩。恰是:

你三人作事不成说,不成说。我今为你解冤结,解冤结。焚却贪嗔根,烧断淫杀孽。咄!从兹好去证无生,切莫重来堕恶劫。

过了一日,舜英正跟着母亲在内堂闲坐,丫环传说外边有个穿白衣的道姑求见夫人、蜜斯。夫人听了,便教唤进。不一时,那道姑飘飘然走将出去,你道她怎生模样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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