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亲系恋泪难收,师传昔期间写愁。

营列东西,河分南北,两家权势相称。各施筹策,谁短又谁长。一样排成步队,尽着你、严守边陲。不旋踵,车驰马骤,飞砲下长江。逾沟兵更勇,横冲直捣,步步争强。看雌雄顿决,转眼兴亡。相互相持既毕,残枰在、松影临窗。思今古,千场战役,仿佛局中忙。

“恶”无别。不但“阕”之读“葵”,岂徒“腊”之读“猎”。至于句不能断,愈使听者尴尬。既闻“特其柄”之绝倒,又闻“古其风”之笑谈。或添五以成六,或减四觉得三。倒置若斯,尚不自发。招彼村童,妄居塾学。只可欺负贩之小儿,何如向班门而冒托。

一经考问,胸无半字。

宗坦写毕,郗公接来看时,只见诗中“壁”字误写“璧”字,“摧”字,误写“推”字,“枰”字误写“秤”字,便道:“尊制甚妙,不但咏棋,更得禅门虚空之旨,正切与云师奕棋意。但诗中写错几字,倒是为何?”宗坦跼蹐道:“晚生醉笔草率,故致有误。”郗公道:“老夫今早也胡乱赋得一首《满江红》词在此就教。”说罢,取出词笺,递与宗坦旁观。词曰:

郗公看罢,笑道:“请人代笔的不为奇怪,代人作文的亦觉多事。”宗坦听了,又不晓得二诗之意,一说陈后不必央相如作文,一说相如不当为陈后代笔,又认做郗公说他,一发焦急,赶紧道:“晚生并未曾请人代笔,实在都是自做的。”郗公抚掌大笑道:“不是说兄,何消这等着忙?兄若自认了去,是兄自吐实在了。”宗坦情知出丑,满面羞惭。今后一别,再也不敢到寺中来。恰是:

当日宗坦回家,把郗公的词细细誊写出来,只说本身做的,去哄嗣薪道:“弟子把先生咏棋的诗化作一词在此。”嗣薪看了,大加称赏,自此误认他为能文之徒,常把新咏与他看。宗坦因便抄得新咏绝句三首:一首是《读(小弁)诗有感》,两首是《读(长门赋)漫兴》。宗坦将这三诗录在一幅花笺上,写了本身的名字,印了本身的图书。过了一日,再到灵隐寺谒见郗公,偿复原词,就把三诗呈览。郗公接来,先看那读《小弁》的一绝道:

当下郗公辞出,嗣薪随具名刺,到郗公寓所来答拜。叙坐间,郗公取出《满江红》词与嗣薪看了。嗣薪道:“此词大妙,胜出拙诗数倍。但晚生前已见过。宗坦说是他做的,本来倒是尊作。不知他从那边抄来?”郗公笑道:“此人长于撮空,到底自露其丑。”因提及前日看三绝句时,不打自招之语,大师笑了一回。嗣薪道:“他刚好抄着挖苦倩笔的诗,也是合当败露。”郗公道:“尊咏诮长门倩人,极诮得是。金屋贮阿娇,但以色升,不以才选,若使有自作《长门赋》之才,便是才色双绝,断不至于得宠,《长门赋》能够不作矣。”嗣薪道:“能作《白头吟》,何愁绿鬓妇,欲为司马之配,必须卓氏之才。”郗公道:“只可惜文君乃再嫁之女,必须处子如阿娇,又复有才如卓氏,方称全美。”嗣薪道:“天下安得有如此十全的女郎?”郗公笑道:“如此女郎尽有,或者未得与真正才子相遇耳。”两个又闲话了半晌,嗣薪起家欲别,郗公取出一卷诗稿,送与嗣薪道:“此是拙咏,可一观看。”嗣薪接着,回到寓中,就灯下展开细看,却大半是闺情诗。因想道:“若他是乡绅,诗中当有台阁气。若论他在林下,又当有山林气。今如何却似闺秀声口,倒像个女郎做的?”心下好生迷惑。当夜看过半卷,次夙起来再看那半卷时,内有《咏蕉扇》,一诗云:

正自惊奇,忽有几个公差从县门里奔将出来,忙叫开枷开释犯人,“老爷送何相公出来了。”闲看的人都一哄散去。郗公闪在一边看时,只见一个美少年,儒巾圆领,举人打扮,与知县揖让出门,打躬道别,上轿而去。郗公便唤住一个公差,细问他:“这是何人?”公差道:“这是福建来的举人,叫做何嗣薪。那枷号的童生,便是他的门人。他现在这童生家处馆,故来替他讲分上。”郗公听罢,满心欢乐。次日,即具名帖,问到宗坦家中拜见何嗣薪。

其二曰:

今番数言,露尽马脚。

汉帝若知司马笔,应须责问《白头吟》。

先生口传,讹以传讹。声音相类,别字遂多。“也应”

宜臼若能知此意,忍将立己德申侯。

忽一日,接到郗公手札一封,并奇到双鱼珮一枚。珠川与瑶姿展书看时,上写道:

车马几能常把守,军兵转盼已培植。

长门有赋恨偏深,缘鬓何为易此心。

关河天涯雌雄判,壁垒斯须进退难。

却说嗣薪向寓宗家,并不访问来宾,亦不通刺官府,只为师生情分,不得已见了知县。因他名重四方,一晓得他寓所,便有人来寻问他。他懒于酬酢,又见宗坦出丑,深悔误收不肖之徒,使先生面上无光,不好再住他家,连夜清算行李,径往灵隐寺中,寻一僻静僧房安息去。郗公到宗家,宗坦害臊,称疾不出。及问嗣薪,已不知何往。郗公怅但是返。至次日,正想要再去寻访,只见僧官来讲道:“昨晚有个福建李秀才,也来本寺作寓。”郗公想道:“如果福建人,与何嗣薪同亲,或者晓得他踪迹也未可知。我何不去拜他一拜。”便教家僮写了帖儿,同着僧官,来到那李秀才寓所。僧官先出来说了。少顷,李秀才出来,相见叙坐,各道酬酢毕。郗公看那李秀才时,却与钱塘县前所见的何嗣薪普通无二,因问道:“尊兄贵乡是福建,有个孝廉何冗讳嗣薪的是同亲了。”李秀才道:“恰是同亲敝友何克传。”郗公道:“今观尊容,如何与何兄分毫无异?”李秀才道:“老先生几时曾会何兄来?”郗公便把一贯闻名思慕,昨在县前遇见的原因说知。又将多次为宗坦所诳,今要寻访真正作墨客的苦衷一一说了。李秀才避席拱手道:“实不相瞒,晚生便是何嗣薪。只因性好清幽,心厌应酬,故权隐贱名,避迹于此。不想蒙老先生如此错爱。”便也把误寓宗家,宗坦央他作诗的事述了一遍。郗公大喜,极口奖饰前诗。嗣薪谢道:“拙咏污目,还求风雅教政。”郗公道:“老夫亦有拙作,容当就教。”嗣薪道:“幸得同寓,恰好朝夕祗领清诲。但勿使外人得知,恐有酬酢,致妨静业。”郗公道:“老夫亦喜静恶嚣,与足下有同道。”便叮嘱僧官,教他莫说作寓的是何举人,原只说是李秀才。恰是:

情真自可使文真,代赋何堪复代颦。

古来交战千年龄,可作楸枰一局看。

冲锋陷马首,哪怕黄袍加身。一任乌将军步地粗雄,不顾滕国君熟行肮脏。毕竟是倘秀才,当不得红娘子。纵使花发后庭堪接客,只愁须出阳关无端交。

若必相如能写怨,白头吟更倩那个。

次日,何改过到随家答帖,珠川接至堂中,相见叙坐。瑶姿从屏后偷觑,见他边幅粗鄙,举止浮嚣,不像个驰名的才子。及听他与员外叙话,辞吐亦甚俚鄙。三通茶罢,珠川设酌留款,何改过也不非常推让,就坐着了。喝酒间问道:“宅上可有西席?请来一会。”珠川道:“门生只要一女,幼时曾请内兄为西席,教习经籍。今小女年已长成,西席别去久矣。”何改过道:“女门生只读《四书》,一定读经。”珠川道:“小女经也读的。”何改过道:“所读何经?”珠川道:“先读毛诗,其外四经,都次第读过。”何改过道:“女儿家但能读,恐一定能解。”珠川未及回言,只见绿鬟在屏边悄悄把手一招,珠川便借端起家,走到屏后,瑶姿附耳低言道:“如此如此。”说了两遍。珠川牢服膺取,回身出来,对何改过道:“小女正为能读不能解,只毛诗上有几桩迷惑处,敢烦先生解一解。”何改过问那几桩,珠川道:“二南何故无周、召之言,、鄘何故列卫风以外,风何故黜楚而存秦,鲁何故无风而有颂,《黍离》何故不登于变雅,商颂何故不名为宋风,先生必明其义,幸见教之。”何改过考虑半晌,无言可对,勉强支吾道:“做举业的不消解到这个地步。”珠川又道:“小女常说《四书》中最易解的莫如《孟子》,却只第一句见梁惠王便讲解不出了。”何改过笑道:“这有何难明?”珠川道:“小女说,既云不见诸侯,何故又见梁惠王?”何改过面红语塞。珠川见他跼促,且只把酒来斟劝。本来那何改过因闻媒婆嘉奖随蜜斯文才,故成心把话查问员外,哪知反被蜜斯难倒了。当下见不是头,即起家告别。珠川送别了他,回进阁房,瑶姿笑道:“此人经籍也不晓得,说什名流?”珠川道:“他既没才学,如何中了举人?”瑶姿叹道:“测验无常,浮名难信,大略如此。”恰是:

且说郗公那日别过宗坦,在寓无聊,至晚来与僧官下象棋消遣。僧官因问道:“前人有下象棋的诗么?”郗公笑道:“象棋尚未见有诗。我明日口试宗生,便以此为题,教他做首来看。”僧官闻言,赶紧令人报与宗坦晓得。次日,宗坦具帖来拜郗公,郗公设酌留饮。喝酒中间,说道:“昨偶与云师奕棋,欲作象棋诗一首,敢烦大笔即席一挥何如?”宗坦欣然领诺。郗公教取文房四宝来,宗坦更不谦让,援笔写道:

盗名欺世,妆乔做势。

嗣薪看了,鼓掌道:“绣阁香肌,御沟红叶,明显是女郎无疑了。”又见那首咏象棋的《满江红》词也在其内,其题曰《与竺儿缘鬟象戏偶题》。嗣薪大笑道:“本来连这词也是女郎之笔。”便袖着诗稿,径到郗公寓中,见了郗公,说道:“昨承以诗稿赐读,真乃琳琅满纸。但晚生有一言冒昧,这些诗词恐不是老先生做的。”郗公笑道:“宗坦便请人代笔,莫非老夫也请人代笔?”嗣薪道:“据晚生看来,却像个女郎声口。”郗公笑道:“足下大有眼力,实在是一女郎做的。”嗣薪道:“这女郎是谁,老先生从那边得来?”郗公道:“兄道他才情何如?”嗣薪道:“才情敏妙,《长门赋》、《白头吟》俱拜下风矣。不瞒老先生说,晚生欲得天下才女为配,窃恐此生不复有偶,谁想天下原有这等高才的女郎!”郗公笑道:“我说天下才女尽有,只惜天下才子未能遇之。此女亦欲得天下才子为配,足下若果见赏,老夫便为作伐何如?”嗣薪起家作揖道:“若得成全,感荷非浅。乞示此女姓名,今在那边?”郗公道:“此女不是别人,就是老夫的甥女,姓随小字瑶姿,年方二八,仪容窈窕。家姊丈随珠川托老夫寻觅快婿,今见足下高才,淑女正合配君子。”嗣薪大喜,便问:“几时回见令姊丈?”郗公道:“不消回见他,他既以此事相托,老夫便可主婚受聘。倘蒙足下不弃,便求一聘物为定,老夫自去答复家姊丈便了。”嗣薪欣然承诺,随即回寓取出一个美玉琢成的双鱼珮来,要致与郗公作聘。却又想道:“他既是主婚之人,必须再寻一媒人方好。”正思惟间,刚好僧官过来闲话,嗣薪便将此事与僧官说知。僧官笑道:“小僧虽是方外之人,张生配莺莺,法本也吃得喜酒,就是小僧作伐何如?”嗣薪道:“如此最妙。”便同僧官到郗公寓中,把双鱼珮呈上。郗公亦即取出金凤钗来回送嗣薪,对嗣薪道:“这是老夫临行时,家姊丈托付老夫作回聘之敬的。”嗣薪收了,欢乐无穷。恰是:

一叶轻摇处,微凉脱手中。

童生非衿冒衿,孝廉是举讳举。

两人窃名避名,贤否分歧尔许。

当下宗坦接词在手,点头吟咏,却把是非句再读不连牵,又念差了此中几个字,乃佯推酒醉,对郗公道:“晚生醉了,尊作容袖归细读。”言罢,便把词笺袖着,告别去了。郗公对僧官道:“前见尊扇上宗生所写草书甚妙,本日楷书却甚不济,与扇上笔迹分歧,又多写了别字。及把拙作与他看,又念出几个别字来。恐这诗不是他做的。”僧官道:“或者是酒醉之故。”郗公点头道:“纵使酒醉,何至便别字连篇。”当时有篇笔墨,诮那写别字、念别字的好笑处:

自此瑶姿常与侍儿绿鬟笑话那何改过,说道:“母舅但慕其浮名,哪知他这般驰名无实。”

看官,你道宗坦这两首诗都是哪个做的?本来就是那福建闽县少年举人何嗣薪做的。那何嗣薪表字克传,幼有神童之名,十六岁便举孝廉,随丁了艰。到十九岁春间服满,薄游临安,要寻个幽僻寓所读书静养,以待来年大比。不肯在寺院中安息,怕有宾朋酬酢,却被宗坦接着,留在家中作寓。论起宗坦年纪,倒长何嗣薪一岁。只因见他是个驰名举人,遂拜他为师。嗣薪是以馆于宗家,回绝来宾。叮咛宗坦:“不要说我在这里。”宗坦正中下怀,喜得央他代笔,更没一人知觉。前日扇上诗就央他做,就央他写,以是一字不错,书法甚精。今这咏棋的诗只央他做了,熟记在胸,虽有草稿藏在袖中,怎好当着郗公之面拿出来对得,故至写错别字。

郗公看毕,点头道:“这诗原不是本身做的,是先生代做的。”宗坦听了,不晓得诗中之意是说《小弁》之诗不是宜臼所作,是宜臼之传代作,只道郗公说他,通红了脸,忙说道:“这是晚生自做的,并没什先生代做。”郗公大笑,且不回言。再看那读《长门赋》的二绝,其一曰:

且说嗣薪纳聘以后,初时欢乐,继复展转深思道:“那随蜜斯的诗词倘或是舅翁代笔,也像《长门赋》不是阿娇做的,却如之何如?况仪容窈窕,亦得之传闻。我一时冒昧,竟未详审。还须亲到那边访个确切,才放心得下。”想了一回,次日便来告别郗公,只说场期尚远,欲暂回籍,却径密往富阳,看望随家去了。

绣阁烦凭遣,香肌暑为空。

郗公既与嗣薪订婚,本欲便回富阳,面复姊丈。因贪看西湖景色,还要盘桓几日,乃先修书一封,差人回报随员外,本身却仍寓灵隐寺中,每日出去游山玩水。迟早得暇,便来与嗣薪批评诗文,商確今古,不在话下。

则有“野鹰”之不对,“奇峰”则有“奇风”之揣摹。若乃钞缮之间,又见笔划之失。“鸟”“焉”莫辨,“根”“银”不白。非讹于声,乃谬于迹。尤可怪者,笔迹本同,疑一作两,分之不通。“鞶”为“般”“革”,“暴”为“曰”“恭”。斯皆手录之混合,更闻口诵之奇绝。不知“毋”之当作“无”,不知“说”之或作“悦”。“乐”“乐”罔分,“恶”

舅翁主婚,甥婿纳聘。

竹院间房昼未阑,坐观两将各登坛。

且说郗公既看破了宗坦,因想:“替他代笔的不知是何人?此人才调出众,我甥女若配得如此一个夫婿也不枉了。”便问僧官道:“那宗坦与什人相知,替他作诗的是哪个?”僧官道:“他的相知甚多,小僧实不晓得。”郗公传闻,心中闷闷。又想道:“此人料也不远,我只在这里寻访便了。”因而连日在临安城中东游西步,凡遇文人骚人,便冷眼物色。一日,正在街上闲行,蓦地想道:“不知宗坦家里可有西宾否?如偶然,必然是他代笔无疑了。我明日去答拜宗坦,就探听这个动静。”一头想,一头走,不觉走到钱塘县前。只见一簇人拥在县墙边,不知看些甚么。郗公也踱将去打一看,本来枷着一小我在那边。定睛看时,那人不是别人,却就是宗坦。枷封上写道:“枷号怀挟童生一名宗坦示众,限一月放。”本来钱塘知县为科发难测验童生,宗坦用通报法,复试案上取了第一。到复试之日,通报不得,带了怀挟,当被搜出,枷号示众。郗公见了,方知他冒充青衿,畴前并没一句实话。

新诗随便谱,何必御沟红。

金凤玉鱼,一言为定。

三诗认错,刚好合着。

话分两端。却说随珠川自郗公出门后,凡有来替女儿说亲的,一概谢却,静候郗公报音。一日,忽有一媒婆来讲道:“有个福建何举人,要上临安会试,在此颠末,欲娶一妾。他正断弦,如有门当户对的,便娶为正室。有表号在这里。”说罢,取出一幅红纸来。珠川接来看时,上写道:“福建闽清县举人何改过,号德明,年二十四岁。”珠川便对瑶姿蜜斯道:“你母舅曾说福建何举人是当今名流,此人姓名正合母舅所言。我当去拜他一拜,看别人物如何。”蜜斯害羞不答。珠川竟向媒婆问了何举人下处,亲往投帖,却值那何改过他出,未曾相见。珠川回到家中,只见侍儿绿鬟迎着说道:“蜜斯教我对员外说,如何举人来答拜时,可款留着他,蜜斯要试他的才学哩。”珠川点头会心。

种来偏喜雨,撷起更宜风。

前承以姻事见托,今弟已为姊丈觅得一快婿,即弟向日所言何郎。弟今亲炙其人,亲读其文,可谓名下无虚士,以此配我甥女,真不愧双玉矣。谨先将聘物驰报,余容归时晤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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