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首词单道那长安繁华的风景。长安是向来帝王定都之地,秦曰咸阳,汉曰京兆。到三国六朝时节,东征西战,把个天下四分五裂,长安宫阙俱成灰烬瓦砾。直至隋炀帝无道,四海分崩,万民嗟怨。

生出一个真命天子,姓李名渊。他见炀帝这等荒淫,就起了个拨乱救民的动机,在晋阳处所招兵买马。一时豪杰俱来归附。当时有刘武周、萧铣、薛举、杜伏威、刘黑闼、王世充、李密、宋须生、宇文明及各自分据处所,被李渊次子李世民一一剿平,遂成一统。定都长安,国号大唐。厥后世民登极,就是太宗天子,建号贞观。文有房玄龄、杜如晦、魏征、长孙无忌等;武有秦琼、李靖、薛仁贵、尉迟敬德等,一班儿文臣武将济济跄跄。真正四海升平,八方安好。厥后太宗晏驾,高宗即位,立了个宫人武瞾为后。那武后才貌双全,高宗极其宠嬖。谁想她诡计不轨,把那顶冠束带撑天登时男人汉的活动,竟要兜揽到身上担负起来。她固然久蓄异心,终因老公在前,碍着眼,不敢就把若大一个家计包办在身。及至高宗亡后,太子传位,年幼脆弱,武后便肆无顾忌,将太子贬在房州安设,本身临朝听政,改国号曰周,自称则天天子。彼时文武臣僚无可何如,只得向个迸裂的雌货叩首称臣;那武氏仿佛一个不戴平天冠的天子了。却又有怪,历朝天子是男人做的,在宫中临幸嫔妃。那则天天子是女人做的,竟要临幸起臣子来。始初还顾些廉耻,稍稍收敛。到厥后习觉得常,把临幸臣子只当作临幸嫔妃,彰明较著、不瞒六合地做将去。内里有张昌宗、薛敖、曹怀义、张易之四人最为受宠。每逢则天退朝孤单,就宣他们出来玩耍,或是轮番取乐,或是同榻寻欢。说不尽宫闱的秽德、朝野的丑声。幸亏其中流砥柱的君子,狄仁杰与张柬之经心唐室、反周为唐,迎太子复位,是为中宗。却又好笑,中宗的正后韦氏,才调不及则天,那一种风骚情性,甚是不异,竟与武三思在宫肆意作乐。只好笑那中宗,不唯不去发觉她,乃至韦后与武三思对坐打双陆,中宗还要在旁与他们点筹。你道好笑也不好笑。到得中宗死了,三思便与韦氏密议,企图篡位。朝臣没一个不怕他,谁敢与他争竞?幸而唐祚不该灭尽,惹出一个豪杰来。那豪杰是谁?就是唐朝宗室,名唤隆基。他见三思与韦后宣淫谋逆,就奋但是起,举兵入宫,杀了三思、韦后并一班助恶之徒,迎立睿宗。睿宗因隆基功大,遂立为太子。厥后睿宗崩了,隆基即位,就是唐明皇了。始初建号开元,用着韩休、张九龄等为相,天下大治。不推测改元天宝年间,用了奸相李林甫。那些君子君子,贬的贬,死的死,朝廷闲事尽归李林甫掌管。他便将声色货利利诱明皇,把一个聪明仁智的圣天子,不消几年,变做极无道的昏君。见了第三子寿王的正妃杨玉环斑斓非常,竟夺入宫中,赐号太真,册为贵妃。看官,你道那爬灰的活动,就是至穷至贱的小人做了,也无有不被人唾骂热诚的,岂有治世天子做出这等事来,天下如何不坏?还幸亏全盛以后,元气未丧,以是天下还承平。

§§§第二回葛明霞一笑缔鸾盟诗曰:

目睹得三场已毕,寓中无事,那些候发表的贡士,闻得钟景期在寓,也有向不识面,慕他才名远播来就教的;也有昔日相知,因他久住乡间来叙契阔的,纷繁都到他寓所,拉他出去。整天在古玩铺中、妓女人家,或书坊里、酒楼上及古刹、道院里边,随行逐队地玩耍。钟景期向住村落,用心静养,并无邪念。现在见了这些繁华气势,略觉有些心动,那功名还看得轻易,倒是婚姻一事甚是热中。考虑:“现在招考,倘然中了,就要与朝廷着力做事,那里另有工夫再去挑选才子。不如趁这两日,痴心妄图去撞一撞,或者天缘刚巧,也未可知。”那日起了这个动机,明日就撇了世人,连苍头也不带,单独一个去城内城外,大街冷巷,痴痴地想,呆呆地走,连续走了五六日,并没个才子的影儿。苍头见他返来,茶也不吃,饭也不吃,只是自言自语,不知说些甚么,便道:“相公一贯诚恳的,现在想是众位相公牵去结识了甚么婊子,故此这等模样么。我鄙人处孤单不过,相公带我去逛逛,总成吃些酒肉儿也好,相公又没有娘娘,猜想没处搬是非,何必瞒着我?”景期道:“我自有苦衷,你那里晓得。”苍头道:“莫非为着功名么?我前日在门首,见有个蓍的走过,我叫他跌了一蓍。他说本年必然高中的,相公不须忧愁。”景期道:“你自去,不要胡言乱语惹我的厌。”苍头没头没脑,猜他不着,背后里暗笑不题。

字中蝌蚪落文河,笔下蛟龙投学海。

是年开科取士,各路贡士纷繁来到长安应举。中间有一士子,姓钟名景期,字琴仙。本贯武陵人氏。父亲钟秀,睿宗朝官拜功曹。其妻袁氏,移住长安城内。只生景期一子,自幼聪明,读书过目不忘,七岁就能做诗。到得长成,无书不览,五经诸子百家,尽皆通透,闲时还要把些“六韬”、“三略”来不时玩味。十六岁就补贡士,且又生得人物俊雅,仿佛粉团成玉琢就普通。父亲要与他挑选婚事,他再三反对,本身经常想到:“天下有个才子,需求有一个才子作对。父亲择亲,不是惑于媒人,定是拘了门楣,那家女子的媸妍好歹哪能晓得?倘然冒昧成了婚事,娶来倒是平常女子,退又退不得,这毕生大事如何了得?”执了这个动机,决意不要父母替他择婚,内心只想要本身去东寻西觅,靠着天缘,遇着个有不世出的才子,方遂得平生之愿。是以蹉跎数载,父母也不去强他。到了十八岁上,父母挑选了谷旦,替他带着儒巾,穿戴圆领,拜了家堂祖宗,次拜父母,然后出来相见贺客。那日宾朋合座,见了钟景期这等一个仙颜品德,无不极口奖饰,怎见他好处,但见:

晴日园林放好春,馆娃宫里拾香尘。

柳爱风骚因病睡,鹊贪欢乐也嗔人。

到次日,景期绝早吃了饭出来,走了一会,到一条小胡同里,只要几户人家,一带通是白石墙。沿墙走去,只见一小我家,竹门里边冠冠冕冕,潇萧洒洒的敬爱。景期想到:“看这个门径,必然是人故里亭,不免出来看一看,就是有人撞见,也只说是偶尔漫步玩耍,莫非我这个模样,认做白日撞不成。”内心想着,那双脚儿早已步入第一重门了。转头只见靠凳上有个老儿,酒气直冲,齁齁地睡着。景期也不睬他,一向闯将出来,又是一带绝高的粉墙。转入二重门内,只见绿荫整齐,苍苔密布,一条路是白石子砌成的。前面就是一个鱼池,周遭约有二三亩大。隔岸种着杨柳桃花,枝枝敬爱,那杨柳不黄不绿,撩着风儿扭捏;桃花半放半含,临着水儿掩映。另有那一双双的紫燕,在帘内穿来掠去地飞舞。池边一个小门儿,出来是一带长廊,通是朱红漆的万字雕栏。外边通是松竹,是非大小不齐,不时有千余枝,映得檐前里翠。走尽了廊,转出来是一座亭子。亭中一匾,上有“锦香亭”三字,落着李白的款。中间挂驰名流诗画、古鼎商彝,说不尽安排的精美。那亭四周开窗,南面有牡丹数墩与那海棠、玉兰之类,前面通是杏花,东边通是玉兰树,西边通是桂树。此时是仲春天时,众花都是芯儿,唯有杏花开得烂漫。那梅树上结满豆大的梅子。有那些白头公、黄莺儿,飞得都雅,叫得好听。景期观之不敷,再到后边,有绝大的假山,通是小巧怪石攒凑迭成。石缝里有兰花芝草,山上有古柏长松,宛然是山林丘壑的气象。转下山坡,有一个古洞。景期捱身走过洞去,见有高楼一座,绣幕珠帘,飞甍画栋,极其富丽。正要定睛看时,俄然一阵香风在耳边吹过,那楼旁一个小角门,呀的一声开了,内里嘻嘻笑笑,只听得说:“蜜斯这里来玩耍。”景期听了,仓猝闪在太湖石畔芭蕉树后,蹲着身子,偷眼细看。见有十数个丫环,拥着一名美人,走将出来。那美人怎生模样,但见:

那日,钟景期延医问卜,准准忙了一日,着合用心调护。不想犯了真病,到了第五日上,就呜呼了。景期哭倒在地,半晌方醒。钟秀再三安慰,在家治丧殡殓。方到七终,钟秀也染成一病,与袁氏普通儿症候,景期也普通儿焦急。却也犯了真病,普通儿呜呼哀哉了。景期免不得也要治丧殡殓。那钟秀遗命,因客籍路远,不必扶柩归家,就在长安城外择地安葬。景期服从而行。

桃花开遍萧郎至,地上相逢一面亲。

右调《满庭芳》

这美人轻移莲步,走到画栏边的一个青瓷古墩儿上坐下,那些丫环们,都四散走在庭中。有的去采花朵儿插戴;有的去扑胡蝶儿耍子;有的在荼架边撞乱了鬓丝,吃惊吃唬地将双手来按;有的被蔷薇刺儿挂住了裙衪,痴头痴脑地把身子来扯;有的因领扣松了,仰着头扭了又扭;有的因膝裤带散了,蹲着腰结了又结;有的要斗百草;有的去看金鱼;一时也旁观不尽。只要一个青衣侍女,比那美人色彩略次一二分,在众婢中昂昂如鸡群之鹤,也不与她们玩耍,单独一个在阶前,摘了一朵兰花,走到那美人身边,与她插在头上,便端端方正地站在那美人中间。那美人无言无语,倚着雕栏看了好一会,才吐出似莺啼如燕语的一声娇语来,说道:“婢女们,随我出来罢。”众丫环听得,都来跟着美人。这美人将袖儿一拂,立起家来冉冉而行,众婢拥着早进了一小角门儿,呀的一声,就闭上了。

词曰:

丰神绰约,态度风骚。粉面不须傅粉,朱唇何必涂朱。

上苑花繁,皇都春早,纷繁觅翠寻芳。画桥烟柳,莺与燕争忙。一望桃红李白,东风暖满目光阴。秋千架,才子笑语,模糊出雕墙。天孙行乐处,金鞍银勒,玉罍瑶觞。渐酒酣歌竟,重过横塘,更有赏花品鸟,骚人辈细心打量。魂消处,楼头月上,归去马蹄香。

眼横秋水,眉扫春山。宝髻儿高绾绿云,绣裙儿低飘翠带。不幸杨柳腰,堪爱桃花面。仪容明艳,公然金屋婵娟;举止端庄,询是香闺处女。身无彩凤双飞翼,心有灵犀一点通。

本来唐朝取士,不消文章,不消策论,也不消表判。第一场只要五言、七言的排律,第二场是古风,第三场是乐府。那钟景期,常日博通今古,到了场中,公然不假思考,揭开卷子,信笔而挥,端的是:

帘幕低垂掩洞房,绿窗孤单锁流光。

却本来钟秀在日,居官甚是廉洁,家事原不甚丰富。景期连丧二亲,衣衾棺椁,买地筑坟,治丧使费,将家财用去了十之七八。便算计起来,把家人尽行打收回去。有极对劲自小在书房中奉侍的冯元,不得已也打发去了。将城内屋子也卖了,另筑斗室五六间,就在父母坟旁。只留一个苍头、一个老妪,在身边度日。本身足不出户,在家守制读书,常到坟上呼号痛哭,把那功名婚姻两项事体,都置之度外了。工夫荏苒,不觉三年服满。正值天宝十三年,开科取士,有司将他名字已经申送。只得唤苍头跟着清算进城,寻个寓所歇下。到了场期,带了文房四宝,出场招考。

卷之一

迩来情感浑萧索,秋色依依上海棠。

痴心未了鸳鸯债,宿疾多渐鹦鹉身。

明霞漫题

——〔清〕吉吴素庵仆人编

钟景期与众来宾一一叙礼已毕,摆了酒肴,大吹大擂,尽欢而别。钟秀送了世人出门,与景期进内,叫家人再摆出茶果来,与夫人袁氏喝酒。袁氏道:“我本日辛苦了,身子困乏,先要睡了。”景期道:“既是母切身子不安,我们也不须再吃酒,父亲与母亲先睡了罢。”钟秀道:“说得是。”叫丫环掌了灯,出来睡了。景期到书房中,坐了一会,感觉神思困乏,只得解衣寝息。一夜梦境不宁,到了五更,翻来复去,再睡不着。一等天明,就起来穿戴衣巾,到母亲房里去问安。走到房门首,只见丫环已开着房门。钟秀坐在床沿上,见了景期说道:“我儿为何起得恁般早?”景期道:“昨夜梦寐不宁,一夜睡不着。是以来问爹娘,身子可好些么?”钟秀道:“你母亲昨夜发了一夜寒热,今早痰塞起来。我故此叫丫环出去,叮咛烧些汤水出去。正要来叫你,你却来了。”景期道:“既如此,快些叫家人去请医家来诊视。待我梳洗了,快去卜问。”说罢,各去摒挡。

§§§第一回钟景期三场飞兔颖

钟景期看了好一会,又惊又喜,惊的是恐怕婢女们瞥见,喜的是遇着绝世的才子,还疑是梦魂儿错走到月府天宫去了。不然,大家间哪能有此女子?呆了半晌,如醉如痴,恍恍忽惚,把眼睛摸了又摸,擦了又擦,停了一会,方才转出太湖石来。东张西望,见已没小我影儿,就大着胆走到方才美人坐的去处,就嗅嗅她的余香,偎偎她的遗影。正在神驰考虑,忽见地上掉着一件东西,赶紧拾起看时,倒是异香扑鼻,光彩耀目。毕竟拾的是甚么东西?那美人是谁家女子,且看下回分化。

气欲凌云,疑是潘安复见;美如冠玉,宛同卫玠重生。双眸炯炯似寒晶,十指纤纤若春笋。下笔成文,会晓胸藏斑斓;出言惊座,方知满腹经纶。

钟景期看了诗,仓猝将绫帕藏在袖里,一径寻着旧路走将出来。到头门上,见那靠凳上睡的那老儿尚未曾醒。钟景期悄悄走过,出了门,一向往巷口竟走。不上三五步,只听得前面一人叫道:“钟相公在那里来?”景期转头一看,却见一小我,戴着尖顶毡帽,穿戴青布直身,年纪二十表里。看了景期,两泪交换,纳头便拜。景期伸手去扶他起来细认,本来是位昔日的书僮,名唤冯元,还是钟秀在日,讨来奉侍景期的。厥后钟秀亡了,景期因家道冷落,把家人僮婢尽行打发,是以冯元也打发在外。是日路上撞着,那冯元不忘旧恩,扯住了,拜了两拜。景期瞥见,也自恻然。问道:“你是冯元,一贯在那里?”冯元道:“小人自蒙相公打收回来,刻苦万千,现在姑息度日,就在这里赁间屋子暂住。”景期正要探听园中美人的来源,闻声冯元说住在这里,晓得他必然晓得,便满心欢乐道:“你家就在这里么?”冯元指着前面道:“走完了一带白石墙,第三间就是。”景期道:“既是这等,我有话问你,可就到你家坐一坐去。”冯元道:“可贵相公到小人家来,极好的了。”说完,向前先跑,站在本身门首,一手招着道:“相公这里来!”一手在腰间乱摸。景期走到,见他摸出个铁钥匙来把门上锁开了。推开门,让景期出来。

话说钟景期突入人故里里,俄然撞出一个美人来,偷看了一会,不亦乐乎。等美人出来了,方才走上庭阶,拾得一件东西,细心看时,本来是一幅白绫帕儿。兰麝香飘,洁白敬爱,上稀有行蝇头小楷,恰是一首“感春”绝句。只见那诗道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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