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罗府三人带了家将,一向往城外满春园来。一起上,但见车马纷繁,游人如蚁,也有天孙公子,也有买卖客商,岸上是香车宝马,河内是巨舰兵舰,都是望满春园来游春吃酒的。三位公子偶然旁观,加上两鞭,早到了花圃门首。胡奎昂首一看,只见依山靠水一座大大的花圃,有千百株绿柳垂杨,相映着雕墙画壁,公然话不虚传,好一座花圃!

§§§第四回锦上天花前作伐

自古薰莸原异器,向来冰炭分歧炉。

那锦上天笑了一声,回到亭子上来。沈廷芳问道:“如何的?”锦上天道:“大爷不要提起。先前没有提起姓名倒有几分,厥后讲起大爷的名姓家世,那老儿顿时把脸一翻,说道:‘别人犹可,如果沈……’”这锦上天就不说了。沈廷芳诘问道:“沈甚么?”锦上天道:“门下说出来,怕大爷见怪。”沈廷芳道:“但说无妨。”

那胡奎固然不说,被罗灿看破,问道:“大哥为何满面忧容?莫非有什苦衷么?”胡奎叹道:“贤弟有所不知,因俺在外日久,老母家下无人,值此寒冬雪下,不知家下何如,是以忧心。”罗焜道:“些须小事,何必忧心!”遂封了五十两银子,叫胡奎写了家书,打发财人连夜奉上淮安去了。胡奎非常感激,今后放心住在罗府。早有两月的风景,这也不必细说。

到了罗府,重新见礼,分宾主坐下。公子忙取一套新衣服与胡奎换了,引到后堂。先是公子禀告了太太,说了胡奎的来源乡贯,才引了胡奎,入内见了太太,拜了四双八拜,以为伯母。夫人看胡奎边幅堂堂?是个豪杰模样,也自欢乐,安抚了一番,忙令排酒。

“叨教三位少爷,还是用甚么菜,还是候客?”公子道:“不消点菜。你店上有上色的名酒、时新的菜,尽管拣好的备来。”酒保承诺下去。未几时,早将小菜放下,然后将酒菜、果品、牙箸一齐捧将上来,摆在亭子上去了。

月移疏柳过亭影,风送梅花入坐香。

祁子富柳下辞婚

当下三人到了书房,换了衣服,带了三尺龙泉,跟了四个家人,备了马,出了府门,一起往满春园去。

豪杰倾慕因豪杰,豪杰昂首为豪杰。

话说三人步进园门。右手转弯有座二门,倒是三间,那里摆着一张朱红的柜台,内里倒有十数个伴计;中间又放了一张银柜,柜上放了一面大金漆的茶盘,盘内倒有一盘子的银包儿。你道此是为何?本来这处所与别处罚歧。别的馆先吃了酒,然后会账;唯有此处,要先会下银包,然后吃酒。为何?一者不赊不欠,二者每一桌酒都有十多两银子,会东唯恐莽撞鬼吃下来银子不敷,故此预先设法,免得调皮。

却表两家公子都是在满春园喝酒,也是该应有祸,朋友会在一处。

闲话少说。单言三位公子进得园来一看,只见千红万紫,一望无边,西边楼上歌乐,东边亭上鼓乐。三人看了一会,到了一个小小的亭中。那亭子上摆了一席,上有一个匾,写了“留春阁”三个字;摆布挂了一副春联,都是长安名流写的。上写着:

且说那祁子富问锦上天道:“既是你相公代我小女做媒,还是哪一家?姓什名谁,住在那边?”锦上天道:“若说他家,真是人间少二,天下无双。提及来你也晓得,就是当朝宰相沈太师的公子,名叫沈廷芳。你道好是不好?我代你把这头媒做了,你还要重重地谢我才是。”那锦上天还未说完,祁子富早气得满面通红,说道:“莫不是沈谦的儿子么!”锦上天道:“恰是。”祁子富道:“我与他有杀父之仇,这禽兽还要与我做亲?就是沈谦亲身前来叩首求我,我也是不依的!”说罢,把手一拱,竟自去了。那锦上天被他抢白了一场,又好气又好笑,见他走了,只得又赶上一步道:“祁老爹,我是美意,你不依,将来不要悔怨。”祁子富道:“放狗屁!肯不肯由我,悔什的!”气恨恨地就走了。

满面顿生新肝火,一心提起旧仇恨。

当下罗公子认得是沈廷芳,心中骂道:“好大模大样的公子!”正在内心不悦,不想沈廷芳眼快,瞥见了他三人,认得是罗府中的,不是好惹的,仓猝立起家来,向对过亭子上拱手道:“罗世兄。”罗灿等劈面却不过情,也只得将手一拱道:“沈世兄请了,有偏了。”说罢,坐下来喝酒,并分歧他扳谈。恰是:

锦上天道:“他说:‘如果沈谦这老贼,他想要同我做亲,就是他亲身来叩首求我,我也不甘心。’大爷,你道这老儿可爱是不成恶?叫门下也难再说了。”

单言罗府二位公子自从结义了胡奎,太太见他们成了群,更加不准出门,每日只在家中闷坐。公子是闷惯了的,倒也罢了,把这个赛元坛的胡奎闷得无法,向罗焜道:“多蒙贤弟相留在府,住了两个多月,萍踪也没有出门,怎得有个开畅处所痛饮一回也好!”罗焜道:“只因老母严紧,不能请大哥。若论我们这长安城外,有一个上好的去处,能够娱目骋怀。”胡奎间:“是甚么地点?”罗焜道:“就是北门外满春园。离城只要八里,乃是沈太师的花圃,四周十二三里的远近,内里楼台殿阁、奇花异草,不计其数。此园乃是沈谦谋占良民的地步房产起造的,原想本身受用,只因公子沈廷芳爱财,租与人开了一个酒馆,每日十两银子的房租。今当桃花开时,恰是热烈时候。”胡奎笑道:“既有这个地点,俺们何不借游春为名前去痛饮一番,岂不是好!”

桃园义重三分鼎,梅岭情深百岁交。

虽安游子意,难忘慈母恩。

且说长安城北门外有一个饭店,是个孀妇开的,叫做张二娘饭店。店中住了一客人,姓祁名子富。常日却不相认,只因他父亲祁凤山做广东知府,亏空了三千两库银,未曾谋补,被奸相沈谦上了一本,拿在刑部监中享福。这祁子富无法,只得将产业地步卖三千多金,进京来代父亲赎罪。带了家眷,到了长安,就住在张二娘饭店。正欲往刑部衙中来寻门路,不想祁子富才到长安,不幸他父亲受不住沈谦的刑法,头一天就死在刑部牢里了。这祁子富见父亲已死,痛哭一场,那里还肯把银子入官,只得领死尸安葬。就在张二娘店中过了一年,其妻又死了,只得也在长安埋了。并无子息,只要一女,名唤巧云,年方二八,生得非常仙颜,整天在家帮张二娘做些针指。这祁子富也帮张二娘照顾店内的账目。张二娘也无后代,把祁巧云认做了干女儿,一家三口儿倒也非常相得。只因祁子富为人古执,不肯等闲与人攀亲,是以祁巧云年已长成,尚未联婚,连张二娘也未敢多事。

双脚不知存亡路,一身已入是非门。

沈廷芳闻声了这些话,他那里受得下去,只气得两太阳中冒火,大呼道:“罢了,罢了!亲不允倒也罢,只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?”锦上天道:“大爷要出这口气也不难。这花圃是大爷府上的,只须叮咛声开店的,叫他散了世人,认他一天的买卖,关了园门,叫些打手前来,就抢了他的女儿,在园内成了亲,看他从那边叫屈?”沈廷芳道:“他若出去喊冤,如何是好?”锦上天道:“大爷,满城文武都是太师的部属,谁肯为一个穷户同太师爷作对?何况,生米煮成熟饭了,那老儿也只好罢了,当时大爷再恩待他些,莫非另有甚么怕他不悦?”沈廷芳道:“说得有理。就烦你前去叮咛店家一声。”

那锦上天好不欢乐,仓猝走下亭子来,将祁子富肩头一拍道:“老丈请了。”那祁子富转头见一个墨客模样,回道:“相公请了。”当下二人通了名姓。那锦上天带笑问道:“前面同张二娘走的那位女人是老丈的甚么人?”祁子富道:“不敢,就是小女。”锦上天道:“本来是令爱,小生倒有一头好媒来与女人作伐。”祁子富见他出言莽撞,心中就有些不悦,转头便说道:“既蒙见爱,不知是甚么人家?”这锦上天说出这小我来,祁于富不觉大怒。恰是:

且言公子罗焜同那黑汉比武,一来一往,一上一下,斗了八九个解数。罗灿在旁看那人的拳法,不在兄弟之下,赞道:“倒是一名豪杰!”忙向前一手格住罗焜,一手格住那黑汉,道:“我且问你:你是何人?为甚么单身单独躲在这古庙当中?作何活动?”那人道:“俺姓胡名奎,淮安人氏,只因俺生得面黑身长,是以江湖上替俺起个名号,叫做赛元坛。俺先父在京曾做过九门提督,不幸早亡。俺特来谋取功名,不想探亲不遇,盘费全无,只得在此庙中权躲风雪。正在打盹,不想你二人出去,吵醒了俺的打盹,是以一时起火,相打起来。敢问二公倒是何人?来此何干?”公子道:“鄙人乃世袭兴唐越国公罗门以后,家父现做边关元帅。鄙人名叫罗灿,这是舍弟罗焜,因射虎到此。”胡奎道:“莫不是粉面金刚罗灿、玉面虎罗焜么?”罗灿道:“恰是。”那胡奎听得此言,道:“本来是二位豪杰!我胡奎有眼不识,望乞恕罪!”说罢,翻身就拜。恰是:

胡奎在外书房歇宿。住了几日,胡奎思惟:老母在家,无人照顾,并且家用将完,难以度日。想到其间,面带忧容,虎目梢头流下几点泪来,不好开口。恰是:

正中挂了一幅丹青画,上面摆了两件古玩。公子三人就在此亭之上,耍了一回,叙了坐。三位才坐下,早有酒保上来问道:

不知前面如何,且听下回分化。

罗焜看着胡奎,想了一会,蓦地跳起家来讲:“有了,去得成了。”胡奎忙问道:“为何?”罗焜笑说道:“要去游春,只得借大哥一用。”胡奎道:“怎生用俺一用?”罗焜道:“只说昨日大哥府上有位乡亲,带了家书前来拜俺弟兄三个,俺们本日要去回拜。当时母亲身然许我们出去,岂不是去得成了!”当下胡奎道:“好计,好计!”因而大喜,三人一齐到后堂来见太太。罗焜道:“胡大哥府上有位乡亲、昨日前来拜了我们,我们本日要去回拜。特来禀告母亲,方敢前去。”太太道:“你们出去回拜客,只是早去早回,免我在家悬望。”三人齐声说道:“晓得。”

不知此去如何,下回便晓。

且言张二娘同祁子富带领了祁巧云,备了些香纸,叫了只小小的游船,到庵观寺院烧过了香、上过坟,返来尚早,从满春园过。一起上游船济济的,倒有一半是往园中看花去的。听得人说,满春园非常景色,不成不去玩耍。那张二娘动了兴,要到满春园看花,便向祁子富说道:“前面就是满春园,我们带女儿出来看看花,也不枉出来一场。”祁子富道:“园浑家多,女孩儿又大了,出来不便。”张二娘道:“你白叟家泰初执了。自从你祁奶奶去了,女儿长成一十六岁,也没有出过大门,本日是烧香路过,就带她出来玩耍,也是好的。就是园浑家多,有老身跟着,怕怎的?”祁子富无言答复,也是合当有事,说道:“既是二娘这等说来,且出来逛逛。”就叫船家把船泊岸:“我们上去看花呢!船上东西看好了,我们就来。”

一日,祁子富偶得风寒,抱病在床,祁巧云望空许愿,说道:“若得爹爹病好,甘心各庙烧香还愿。”过下几日,病已好了,倒是腐败时节,柳绿桃红,家家拜扫。祁巧云思惟要代父亲各庙烧香了愿,在母亲坟上逛逛,遂同张二娘商讨,备了些香烛、纸马,到各庙去还愿上坟。那祁子富从不准女儿出门,无法一来为本身病好,二来又却不过张二娘的情面,只得备了东西,叫了一只划子,扶了张二娘,同女儿出了北门去了。按下祁子富父女烧香,不表。

赛元坛原情问话

拜辞了崇高,三位豪杰出了庙门,一步步走下山来,没有半箭之路,只见罗府跟来的几个安童寻着雪迹,找上山来了。本来安童们见二位公子好久不回,恐怕又闯下祸来,是以收了抬盒,寻上山来,刚好两下遇见了。公子令家人牵了马,替胡奎抬了钢鞭,三人步行下山,仍在梅花岭下赏雪喝酒。看看日暮,方才回府,着家人先走,三人一起谈谈说说,不一时进得城来。

三人正欲举杯,忽见对过亭子上来了两小我:头一个头戴片玉方巾,身穿大红绣花直裰,足登朱履,腰系丝绦,前面的头戴元色方巾,身穿天蓝直裰,一前一后,走上亭子。只见那亭中,约有七八桌人,见他二人来,一齐站起,躬身叫道:“少爷,请坐!”他二人略一拱手,便在亭子口头一张大桌子,上前坐下。你道是谁?本来前面穿大红的,就是沈太师的公子沈廷芳;前面穿天蓝的,是沈府中第一个篾客,叫做锦上天。每日下午无事,便到园中散闷。他又是房东,店家又仗他的威风。沈大爷每日来熟了的,这些认得他的人,谁敢获咎他,故此远远地就就教了。

身归楚岫三千丈,梦绕巫山十二峰。

当下三人拜毕,罗灿道:“叨教大哥,可有甚么行李,就搬到小弟家中去住?”胡奎道:“愚兄进京探亲不遇,欲要求取功名,怎奈沈谦当道,非钱不可。住在长安,路用度尽,行李衣裳都卖尽了,白天在街上卖些枪棒,夜间在此地安身,一无统统,只要随身一条水磨钢鞭,是愚兄的行李。”罗灿道:“既是如此,请大哥就带了钢鞭。”

§§§第五回沈廷芳起火生谋

看官,你道开店的伴计为何怕他?本来,他二人常日在长安,最会肇事抱不平。凡有冲撞了他的,便是一顿拳头,打得寻死,就是贵爵驸马有什不平的事撞着他,也是不便的。况他本是世袭的公爷、朝廷的亲信,家有金书铁券,就打死了人,天子也不准本,苦主也无处伸冤。是以,长安城没一个不怕他。

二位公子见胡奎下拜,忙忙回礼。三小我席地坐下,细问乡贯,都是相好;再谈些兵法技艺,尽皆晓得。三人谈到情蜜处,不忍分离。罗灿道:“想我三人,本日神虎带路,相逢相逢,定非偶尔!意欲结为异姓兄弟,不知胡兄意下如何?”胡奎大喜道:“既蒙二位公子提携,实乃万幸,有何不中!”公子大喜。当时序了年纪,胡奎居长。就在元坛神前撮土为香,结为兄弟。恰是:

闲话休提。单言胡奎、罗灿、罗焜进了二门,往里直走。中间有一个新来的伴计,见他三人这般打扮,晓得他是长安城里的贵公子,向前赔笑道:“三位爷还是来吃酒的,还是来看花的?如果看花的,丢了钱走耳门出来;如果吃酒的,先存下银子,好备下菜来。”这一句话,把个罗焜说动了气,圆睁虎目,一声大喝道:“把你这盲眼的狗才,连人也认不得了!莫非我们少你钱么?”当下罗焜起火时,中间有认得的,忙忙上前赔罪道:“本来是罗爷,快请出来!他新来,小的系我家伴计,认不得少爷,望乞恕罪!”这一番说了,公子三人方才出来。说道:“饶你个初犯罢了。”那些伴计、走堂的吓了个臭死。

罗焜道:“哥哥还不晓得,这花圃内里有十三处的亭台,四十二处楼阁,真乃是四时不谢之花、八节长春之景!”胡奎道:“本来如此。”当下三人一齐上马,早有家将牵过了马,拴在柳树之下。前去玩耍,三人往园里就走。恰是:

当下三人上了岸,走进园门,公然是桃红柳绿,秋色可观。三小我转弯抹角,寻花问柳。祁巧云先走,就从沈廷芳亭子面前走过来。那沈廷芳是好色之徒,见了人家妇女,就如苍蝇见血的普通,但是她有些姿色,必然要弄她到手方罢。当下忙忙立起家来,伏在雕栏上,把头向外望道:“不知是哪家的,真正敬爱!”奖饰不了。恰是:

话说沈公子在那里旁观,这祁巧云同张二娘不介怀,也就畴昔了。不防那锦上天是个撮弄鬼,见沈廷芳这个模样,早已解意,问道:“大爷莫非有爱花之意么?”沈廷芳笑道:“爱也无益。”锦上天道:“这有何难!那妇人乃是北门外开饭店的张二娘,前面那人想必是她的亲眷,不过是个贫家之女。大爷乃相府公子,威名甚大,如果爱她,待我锦上天为媒,包管大爷一箭就中。”沈廷芳大喜道:“老锦,你如果代我做妥了这个媒,我同爷爷说,必然放个官儿你做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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