且言柏玉霜同秋红在舱内听得他们说话有因,句句藏着凶机,吓得呆了。柏玉霜道:“听他话因,此处又是凶多吉少。”秋红道:“既已如此,只得由天罢了。”玉霜想起前后根由,不觉一阵心伤,扑簌簌泪如雨下,乃口占一绝道:

话说柏玉霜一时拿了银子,在瓜州镇上助了卖拳的史忠,原是美意,不想恼了本镇一条大汉,跳将出来就打柏玉霜。玉霜惊道:“你这小我好无分晓,我把银子与他,关你什事?”那男人更不答话,不由分辩,劈面一拳,照柏玉霜打来。玉霜叫声:“不好!”望人丛里一闪,转头就跑。那大汉大喝一声:“望那里走!”抡拳赶来,不防背后卖拳的史忠心中大怒,喝道:“你们镇上的人不汲引我便罢了,如何过路的人助我的银子,你倒前来寻事?”赶上一步,照那汉后胯上一脚。那男人只顾来打玉霜,未曾防备,被史忠一脚踢了一跤,爬起来要奔史忠,史忠的手快,拦腰一拳,又是一跤。那汉爬起家来向史忠说道:“罢了!罢了!返来叫你们认得老爷便了。”说罢,分开世人,大踏步一溜烟跑归去了。

柏玉霜听得此言,魂飞魄散,说道:“不料遇见这等凶徒,如何是好?”史忠说道:“大爷存候心,待俺对于他便了。”秋红说道:“不成。自古道:‘强龙不压地头蛇。’我们倘若受了他的伤,到那里去叫冤,不如大家走了罢,远远地寻个宿店歇了,明日各奔前行,省了多少口舌。”玉霜说道:“言之有理,我们各自去罢。”那史忠清算了行李,背了枪棒,谢了玉霜,道别去了。

柏玉霜道:“本来如此,失敬了。”洪恩道:“既是柏相公到镇江,俺兄弟洪惠现在镇江幕府李爷营下做头子,烦相公趁便带封家书,叫他家来逛逛。”柏玉霜道:“参将李公莫不是丹徒县的李文宾么?”洪恩道:“恰是。”柏玉霜道:“我正去投他,他是我的母舅。”洪恩道:“这等讲来,他的公子小温侯李定是令表兄了。”柏玉霜回道:“恰是家表兄。”洪恩大喜说道:“如此,是俺的上人了。方才多多获咎,万勿记怀。”柏玉霜道:“岂敢,岂敢。”洪恩道:“请相公到舍间草榻一宵,明日再过江罢。”摇起橹来,转头就荡。

你们只好到别处去罢。”柏玉霜吃了一惊,只得转头就走。

往前又走了四里多路,来到一个三岔道口,东奔扬州,西奔仪征。他们不识路,也不奔东,也不奔西,朝前一向就走。走了二里多路,只见前脸部是七弯八折的蝣蜒巷子,荒烟野草不分南北,又不敢转头,只得一步步顺着那草径往前乱走。又走了半里多路,昂首一看,只见月滚金波,天浸银汉,茫茫荡荡,一片大江拦住下来路。柏玉霜大惊,说道:“完了,完了,前面是一片大江,望那里走?”不觉地哭将起来。秋红说道:“哭也无益,顺着江边且走,若遇着船只就有了命了。”正走之时,猛听得一片喊声,有三四十人,火把灯球飞也似赶将来了。柏玉霜吓得魂不附体,说道:“我命休矣!”

这史忠也不追逐,便来安抚玉霜。玉霜吓得目瞪口呆,说道:“不知是个甚么人,这等撒泼。若非懦夫相救,几乎受伤。”史忠说道:“是小可带累贵官了。”世人说道:“你们且莫欢乐,马上就有祸来了。快些走罢,不要白送了性命。”玉霜大惊,忙问道:“就教诸位,他是个甚么人,这等短长?”世人说道:“他是我们瓜州驰名的辣户,叫做王家三鬼。弟兄三个都有非常本领,交友无数的凶徒,凡事都要问他方可无祸。大爷叫做焦面鬼王宗,二爷叫做扳头鬼王宝,三爷叫做短折鬼王宸。但有江湖上卖拳的朋友到此,先要拜了他弟兄三人,才有买卖。只因他怪你未曾拜他,早上就叮咛过镇上,叫我们不准助你的银钱,故此我们不敢与钱助你。不想这位客长助了你的银子,他就动了气来打。他此去必然是约了他两个哥哥同他一党的地痞,前来相打。他都是些逃亡之徒,就是黑夜里打死人望江内心一丢,谁敢管他闲事?看你们怎生是好?”

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化。

那梢公听得“罗焜”二字,又喝问道:“你方才说甚么‘罗焜’,是哪个罗焜?”柏玉霜回道:“我说的是长安越国公的二公子罗焜。”那梢公说道:“莫不是被沈谦谗谄问成背叛的罗元帅的二公子玉面虎罗焜么?”柏玉霜回道:“恰是。”梢公问道:“你认得他么?”柏玉霜说道:“他是我的妹夫,如何认不得。我因他的事情,才往镇江去的。”梢公听得此言,哈哈大笑道:“我的爷爷,你为何不早说,几乎儿叫俺害了恩公的亲眷。当时,俺若见了二公子,怎生去见他?”说罢,向前赔罪道:“二位休要见怪,少要惶恐,那罗二公子是俺旧时的恩主。不知客长贵姓大名,可知罗公子克日的动静?”柏玉霜听得此言,心中大喜,忙回道:“小生姓柏名玉霜,到镇江探亲,也是要寻访他的动静。不知梢公贵姓大名,也要就教。”那梢公说道:“俺姓洪名恩,弟兄两个都能留在水中日行百里,因此人替俺兄弟两个起了两个外号:俺叫做镇海龙洪恩,兄弟叫出海蛟洪惠。昔日同那焦面鬼的王宗上长安到罗大人的辕门上做守备官儿,同两位公子相好。厥后因误了公事,问成斩罪,多蒙二公子再三讨情,救了俺二人的性命。撤职返来,又蒙二公子赠了俺们的盘费马匹,来家后我几番要进京去看他。不想他被人谗谄,弄出这一场大祸,急得俺们好苦,又不知公子落在那边,好不烦躁。”

当下主仆二人顺着河边,走了一里之路,远远地瞥见前面一个灯笼上写着:“公文下处”。玉霜见了,便来投宿,向店小二说道:“我们是两小我,可有一间空房我们歇歇?”店家把柏玉霜高低一望,问道:“你们但是从镇上来的?”柏玉霜说道:“恰是。”那店家赶紧摇手,说道:“不下。”柏玉霜问道:“倒是为何?”店家说道:“听得你们在镇上把银子那卖拳的人,方才王三爷叮咛,叫我们不准下你们。如果下了你们,连我们的店都要打掉了哩!

短折鬼星追野港

§§§第三十六回指路强徒来报德

红颜多命薄,存亡系波澜。

当下主仆回转旧路,来寻宿店,走到三岔道口,只见一世人围着一个围场。听得世人喝采说道:“好拳!”秋红贪玩,引着蜜斯来看。只见一个虎行大汉在那里卖拳,玩了一会,向世人说道:“小可玩了半日,求诸位君子便方便利。”说了十数声,竟没有人肯出一文。那男人见没有人助他,就发躁说道:“小可来到贵地,不过是路过此处到长安去探亲,贫乏盘费,故此卖卖拳棒,相求几文盘费。现在耍了半日,就没有一名汲引小可的;若说小可的技艺平常,就请两位豪杰下来会会也不见怪。”

§§§第三十五回镇海龙夜闹长江

又走了有半里之路,瞥见一个小小的饭店,二人又来投宿,那店家也是普通回法,不肯过夜。柏玉霜说道:“我多把些房钱与你。”店家回道:“没用。你就把一千两银子与我,我也不敢收留你们,只好别处去罢。”柏玉霜说道:“你们为何这等怕他?”店家道:“你们有所不知,我们这瓜州城表里有三家辣户,府县官员都晓得他们的名字,也没法何如他。东去三十里扬州地界,是卢氏弟兄一党辣户;西去二十里仪征地界,是洪氏弟兄一党辣户;我们这瓜州地界,是王氏兄弟一党辣户。他们这三家埋头打降,抱不平,扯硬劝,如果获咎了他,任你是繁华乡绅,也弄你一个七死八活方才罢手。”

柏玉霜同秋红魂不附体,一齐跪下哀告道:“大王爷爷在上,不幸我们是流浪之人,要求大王爷爷饶命。”那梢公喝道:“少要多言,我老爷驰名的叫做狗脸洪爷爷,只要钱,连娘舅都认不得的。你们好好地商讨商讨,还是去哪一条路。”柏玉霜同秋红一齐哭道:“大王爷爷,求你开一条活路,饶了我们的性命,我甘心把衣服行囊、盘费银两都送与大王,只求大王送我们过了江就戴德不尽了。”梢公嘲笑道:“你这两个撮鸟,在家中穿绸着缎,欢愉得很哩,我老爷到那里寻你?本日撞在我手中,放着洁净事不做,倒送你们过江,留你两个祸端,厥后好寻我老爷调皮。快快本身脱下衣衫,跳下江去,免得我老爷脱手!”柏玉霜见势已至此,料难活命,乃仰天叹道:“我柏玉霜死也罢了,只是我那罗焜久后若还伸冤报仇,当时见我死了,岂不要同我爹爹调皮。”说罢,泪如雨下。

梢公听得舱中吟诗,他也吟起诗来:

那江边一声唿哨,岸上三十多人已赶到面前来了。王氏弟兄赶到江边,瞥见一只划子渡了人去。王宸大怒,大声喝道:“是哪个大胆的梢公,敢渡了我的人畴昔?快快奉登陆来!”柏玉霜在船上,战战兢兢地向船家说道:“求梢公千万不要拢岸,救我二人道命,明日定当重谢。”梢公说道:“晓得,你不要出声。”摇着船只顾走。柏玉霜向秋红说道:“可贵这位梢公,救我二人道命。”那船离岸有一箭多远,岸上王氏兄弟作急,见梢公不睬他,一齐大怒,骂道:“我把你这狗男女,你不拢岸来,我叫你明日认得老爷便了。”梢公嘲笑一声说道:“我偏不泊岸,看你们如何老爷。”王宸听得声音,忙叫道:“你莫不是洪大哥么?”那梢公回道:“然也。”王宸说道:“你是洪大哥,可认得我了?”那梢公回道:“我又不盲眼,如何不认得!”王宸道:“既认得我,为何不拢岸来?”梢公回道:“他是我的衣食父母,如何叫我奉上来与你!自古道:‘买卖头上有火。’本日获咎你,只好再来赔个礼罢。”王宸大呼道:“洪大哥,你就这般无情?”梢公说道:“王兄弟,不是我无情,只因我这两日打赌输了,连一文也没有得用。出来寻些买卖,恰好撞着这一头好买卖,恰好布施急,我怎肯把就口的馒头送与你吃!”

却说柏玉霜蜜斯同那秋红,女扮男装,离了淮安。走了两日,不幸一个娇生惯养的令媛蜜斯,从没有出过门,那里受得这一起的风尘之苦。她鞋弓袜小,又认不得东南西北,心中又怕,脚下又疼,走了两日不觉地痛磨难当,眼中堕泪说道:“可爱侯登这贼逼我出来,害得我这般痛苦。”秋红劝道:“莫哀痛,好歹挨到镇江就好了。”当下主仆二人走了三四天路程,顺着宝应沿过秦邮,叫长船走江北这条路,过了扬州,到了瓜州上了岸。进了瓜州城,天气将晚,秋红背着行李,主仆二人趱路,要想乘船到镇江。不想她二人到迟了,没得船了。二人商讨,秋红说道:“本日天气晚了,只幸亏城外饭店里住一宿,明日趁早过江。”蜜斯道:“只好如此。”

那老儿自归去了。柏玉霜同秋红也不打行李,就关了门,拿两条板凳,和衣而睡,将灯吹灭。没有一个时候,猛听得一声嘈嚷,有三四十人拥进后门,柏玉霜大惊,在窗子眼里一看,只见那三四十人一个个手执灯球火把、棍棒刀枪,捆着一条大汉扛进门来。柏玉霜瞥见捆的那大汉倒是史忠。柏玉霜说道:“不好了,撞到老虎窝里来了。”又见随厥后了两个大汉,为头一个头扎红巾,手执钢叉,喝令世人将史忠吊在树上。柏玉霜同秋红瞥见大惊,说道:“恰是仇家王宸。”只见王宸转头叫道:“二哥,我们一发去寻大哥来,分头去追那两个狗男女,一同捉了,成果了他的性命,才出我心头之怒。”世人说道:“三哥哥说得是,我们快些去。”当下世人哄入中堂,听得王宸叫道:“老爹,大哥往那里去了?”听得那老儿回道:“短折鬼,你又喊他做甚么事?他到前村去了。”

话说柏玉霜主仆二人走到江边,没得途径,正在惶恐,猛昂首,见火光晖映。远远有三四十人赶将下来,大声叫道:“你两个狗男女往那里走?”柏玉霜叫苦道:“前无来路,后有追兵,如何是好?不如寻个他杀罢!”秋红道:“蜜斯莫要焦急,我们且在这芦花丛中顺着江边走去,倘若遇着船来,就有救了。”柏玉霜见说,只得在芦苇丛中顺江边乱走。

柏玉霜听了,只是悄悄地叫苦,转头就走。连续问了六七个饭店都是如此。当下二人又走了一会儿,并无饭店容身,只看天又晚了,路又生,脚又疼,真正没法了。秋红说道:“我想这些饭店,都是他叮咛过的,不能下了。我们只好赶到村落人家供宿一宵,再作事理。”柏玉霜说道:“只好如此。”主仆二人一步一挨,已是傍晚时分,趁着星光往村落里行来。

老爷生来本姓洪,不爱交游只爱铜。

柏玉霜同秋红见了这等凶恶,吓得战战兢兢说道:“如何是好?”倘若庄汉奉告他二人,说我们在他家投宿,返来查问,岂不是自投其死?就是挨到天明,也是飞不掉的。秋红说道:“‘三十六着,走为上着。’乘他们去了,我们悄悄地开了门出去,拼了走他一夜,也脱此祸。”柏玉霜哭道:“只好如此。”主仆二人悄悄地开了门,四周一望,只见月色满天,并无人影。二人大喜,秋红背了行李。走到后门口,悄悄地开了后门,一溜烟出了后门,离了王家庄院。乘着月色只顾前走,走了有半里之路,看看离王家远了,二人方才放心,歇了一歇脚。

柏玉霜同秋红听了,只是悄悄叫苦。忽见梢公扣住橹,走进舱来喝道:“你二人还是要整的,还是要破的?”柏玉霜吓得不敢开言。秋红道:“梢公休要讽刺。”梢公大瞪着眼,掣出一口明晃晃的板刀来,喝道:“我老爷同你讽刺么?”秋红战战兢兢地说道:“爷爷,如何叫做整的,如何叫做破的?”梢公圆睁怪眼说道:“要整的,你们本身脱得精光,跳下江去,唤做整的;若要破的,只须老爷一刀一个,剁下江去,这便唤做破的。我老爷平生为人慈悲,这两条路,随你二人拣哪一条路儿便了。”

杀却肥商劫了宝,尸首抛在大江中。

探亲美女且安身

柏玉霜见那人边幅魁伟,出言豪放,便来拱拱手,说道:

“懦夫贵姓大名,何方人氏?”那大汉说道:“鄙人姓史名忠,外号金面兽便是。”柏玉霜说道:“既是贫乏川资,无人相赠,我这里数钱银子,权为盘费,不成嫌轻。”史忠接了说道:“这一方的人,也没有一个像贵官如此仗义的,真正多谢了。”正在相谢,只见人中间闪出一个大汉,向柏玉霜喝道:“你是那里的狗男女?敢来灭我镇上的威风,矫饰你有钱钞!”抡着拳头,奔柏玉霜就打。

单言柏玉霜主仆二人赶紧走了一程,来寻宿店。恰是:

王宸道:“不是这等讲,这两个撮鸟在瓜州镇上气得我苦了,我才连夜赶来出这口气,我现在不要东西,你只把两小我与我罢。”梢公说道:“既是这等说,不劳贤弟费事,我代你出气就是了。”说罢,将橹一摇,摇开去了。这王氏弟兄见追逐不得,另自设法去了。

心慌行越慢,性急步偏迟。

一日长江远,思亲万里遥。

走了一会,远远瞥见树林当中现出一所庄院,射出一点灯光来。秋红说道:“且往那庄上去。”当下二人走到庄上,只见有十数间草房,却只是一家,当中一座庄门,门口站着一名公公,年约六旬,须眉皆白,手执拐仗,在地盘庙前烧香。柏玉霜上前为礼,说道:“老公公在上,小子走迷了路了,特来宝庄供宿一宵,明早奉谢。”那老儿见玉霜是个墨客模样,说道:“既如此,客长随老夫出去便了。”那老儿带他主仆二人进了庄门,叫庄客掌灯带路,转弯抹角,走到了一进屋里,后首一间房,紧靠后门。秋红放下行李,一齐坐下,那老儿叫人捧了晚餐来,与她二人吃了。那老儿又说道:“客人夜里安息莫要作声,唯恐我那鄙人的儿子返来,闻声了又要问长问短的,前来轰动。”柏玉霜说道:“多蒙指教,鄙人晓得。”

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化。

走无多路,前面人声渐近了,主仆二人慌做一团,忽见芦苇边呀的一声,摇出一只小划子来。秋红忙叫道:“梢公,快将船摇拢来,渡我二人畴昔。”那船家昂首一看,见是两个后生,背着行李。那船家问道:“你们是那里来的,半夜半夜在此唤渡?”柏玉霜道:“我们是被强盗赶下来的,万望梢公渡我们畴昔,我多把些船钱与你。”梢公笑了一声,就把船荡到岸边,先扶柏玉霜上了船,然厥后扶秋红。秋红将行李递与梢公,梢公接在手中只一试,先送进舱中,然厥后扶秋红上了船。船家撑开了船,飘飘零荡到江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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