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廷芳置酒接待,叮咛开船。到晚来,柏玉霜同秋红一床歇宿,只是和衣而睡;同沈廷芳的床头相接,只隔了一层舱板。那沈廷芳想着柏玉霜,不得到手。一日酒后,人都睡了,沈廷芳欲火如焚,按不住,爬起来,精赤条条的,竟往柏玉霜房里来,意欲强奸,悄悄地来推那舱板。正在脱手,不想柏玉霜听得板响,大呼一声:“有贼,有贼!”吓得众海员一齐点灯着火,拥进船来照看。
都堂府蜜斯遭刑
忙到初五日五更时分,三声大炮,大开辕门,早有那辕门上的中军官、站堂官、旗牌官、厅事吏等,备了百架果盒花红,出来叩首祝寿。然后是江宁府同合城的官员都穿了朝服前来祝寿,又有镇江府同米良也来拜寿。沈廷华叮咛一概全收。那辕门下四轿八轿,纷繁来往;大堂口老是乌纱红袍,履声交叉。沈廷华令江宁府知客陪那统统文官,在东厅饮宴;那统统武官在西厅饮宴,令大厅相陪;那统统乡绅,令上元县在照厅相陪。正厅上乃是米良、沈廷芳、抚院、提督将军、布政、按察各位大人饮宴。当晚饮至更深方散。次日各官都来谢酒告别,各自回署,自有大厅堂官安排回帖,送各官解缆,不表。
柏玉霜回到房中,和尚收去了茶果盒。秋红掩上了房门,向柏玉霜说道:“蜜斯,你好不存神!沈贼害了罗府满门,是我们家的仇敌,蜜斯为何同他一起进京?倘被他看破构造,如何是好?何况男女同船,一起上有多少不便,不如还是你我二人打扮前去,倒还稳便。”柏玉霜道:“我岂不知此理。但此来路途千里,盗贼颇多,非常难走。昔日瓜州镇上、仪征江口,若不是遇着洪惠与王宸,都是昔日熟悉之人,久已死了。我现在就将计就计,且与他同业,只要他引我进京,好歹见了我爹爹的面就好了。自古道:‘怪人须在腹,相见又何妨!’就是一起路程,只要自家谨慎,有何不好?”恰是:
幸喜那小和尚走到楼门口叫道:“柏相公,有客到来。”玉霜大惊,暗想道:“此地有那个认得我来?”忙忙起家换衣,戴了方巾。那沈廷芳同锦上天假托熟悉,近前见礼,说道:“柏兄请了。”柏玉霜忙忙答礼,分宾主坐下。早有那方丈老衲人晓得沈公子到了,忙忙令道人取了茶果盒,拿了呷壶上色的名茶,上楼来见礼陪话,也在这厢坐下。
次日凌晨,沈廷芳即令锦上天到金山寺约会柏玉霜去了,他却在府顶用过早膳,向沈廷华道别起家。沈廷华道:“贤弟为何就要归去?”沈廷芳道:“唯恐爹爹悬望,故此就要走了。”知府说道:“定要留公子再玩一日才去。”沈廷芳道:“多谢,多谢!”随即解缆。忙得镇江府同米良、沈廷华备了无数的金银绸缎、礼品下程,挑了十数担,差了江船,送沈廷芳起家。
话说那镇江府的龙舟,天下驰名。一时满城中百姓人等,你传我,我传你,都来玩耍。满江中巨舰兵舰、双飞划子,不计其数。更兼那金山寺有三十六处山房、静室、店面、楼台,那些妇女人等,未曾叫船的,都在迎江楼上开窗旁观,另有寓在寺里的妇女人等,也在楼上推窗旁观。
一会儿用过了,镇江府叮咛摆布船上奏起乐来。十只龙船绕着官船,或前或后,或左或右,穿花划来,但见五色旗号乱绕,两边锣鼓齐鸣,非常热烈。沈廷芳大喜,忙令家人备了几十只鸭子,叫两只划子到中间去掼。那些划龙船的海员都是驰名的,又见大人来看,都要讨赏,大家施勇,个个逞能,在那青波白浪之间来往不断,非常都雅,把那沈廷芳的眼都看花了。抢完了标,叮咛家人拿出五十两银子,赏了龙舟上的海员。到早晨,龙船上都点起灯来,真恰是万点红心,照着一江碧水。又玩了一会,那知府请沈廷华、沈廷芳、米良比及衙饮宴,都拢船登陆,打道登程,一起上灯球火把,都到镇江府署中去了。恰是:
只缘邀结权奸客,不是端阳吊屈原。
话说沈廷芳正推舱房,却惊醒了柏玉霜,大呼道:“有贼来了!”吓得那些守夜的海员众将,忙忙掌灯进舱来看。慌得沈廷芳忙忙起家往床上就爬,不想心慌爬错了,爬到锦上天床上来。锦上天吃醉了,只认做是贼,反手一掌,却打在沈廷芳脸上。沈廷芳大呼一声,鼻子里血出来了,说道:“好打!好打!”那些家人闻声公子说道“好打”,只认做贼打了公子,仓猝拥进舱来,将灯一照,只见公子满面是血,锦上天扶坐床上。
柏玉霜吃完了中饭,想起苦衷来,不觉神思困乏,就在床上睡了。秋红在厨下清算了一会,回楼上见蜜斯睡着,忙推醒她,叫了一声:“蜜斯,身子还弱,不要愣住了食,起来玩玩再睡。当今龙舟划到面前来了,何不在雪洞里看看!”柏玉霜听了,只得强打精力,在雪洞里来看。谁知她除了头巾去睡的,起来时就健忘了,光着头来瞧,秋红也未曾留意,也同蜜斯来看。
节女怒打沈公子
那沈廷芳上了大船,来到金山寺前,叮咛道:“拢船登陆。”早有和尚接进客堂。只见锦上天同柏玉霜迎下阶来。见礼坐下,柏玉霜说道:“多蒙雅爱,怎敢相扰?”沈廷芳道:“不过是便舟一往,这有何妨?不必过谦,就请清算起家,船已到了。”锦上天又在旁催促说道:“柏兄,你我出门的人,不要拘礼,趱路要紧。”柏玉霜见他二人一片热中,以为美意,只得同秋红将行李清算奉上船去,称了房钱与和尚,遂同沈廷芳一起解缆上船来了。
当时,却轰动了一个三贞九烈的蜜斯。你道是谁?本来是柏玉霜。只因孙翠娥代嫁以后,赵胜、洪恩大闹米府,火烧镇江的那一夜,柏玉霜同秋红二人,多亏洪惠送她们上船,原说是上长安去的;谁知柏玉霜蜜斯从没有受过风波,那一夜上了船,心中孤苦,再见那镇江城中被众豪杰烧得通天彻地,又着了惊吓,是以弄出一场病来,不能行走,就在金山寺内住下。足足病了三个多月,多亏秋红迟早奉侍,方才痊可,尚未复原。那日正在寺中用饭,方丈的小和尚走到房门口来讲道:“柏相公,本日是镇江府备了十只龙舟,请沈总督大人同米大人饮宴,热烈得很呢!公子可去看看?”那玉霜蜜斯满肚愁烦,她那里另故意肠看甚么龙舟,便回道:“小师父,你自去看吧,我不耐烦去看。”那小和尚去了。
秋红道:“固然如此讲法,也须谨慎谨防。”柏玉霜道:“我们见机而行便了。”
不防备沈廷芳同锦上天叫一个划子来到金山脚下,看了一会龙舟,便登陆去偷看人家的妇女,依着哥哥的势儿横冲直撞,四周乱跑。也是合当有事,走到雪亭底下,蓦地昂首,瞥见柏玉霜蜜斯。沈廷芳将锦上天一拍道:“你看这座楼上阿谁女子,同昔日祁家女子一样!”锦上天一看,说道:“莫不就是她逃到这里?为何不戴珠翠,只梳一个髻儿在头上?大爷,我们不要管她闲事,我们闯上楼去,非论青红皂白抢了就走;倘有禁止,就说我们相府里逃脱的,拐带了令媛珠宝,谁敢前来多管!”沈廷芳道:“好。”二人进寺,欲上楼来抢人。
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化。
柏玉霜借此发话道:“小弟原要去投家叔,只为路途悠远,不知家叔今在那边?”沈廷芳道:“柏兄本来不知,令叔现在现任按察长安一品都堂之职,与家父不时相会,连小弟忝在教下,也会过令叔大人的。”柏玉霜心中暗想道:“本日才访知爹爹的动静,不若将计就计,同他一起进京投奔爹爹,也省很多少事。”便说道:“本来公子认得家叔,如此甚妙!小弟正要去投奔家叔,要上长安去,求公子指引指引。”沈廷芳道:“如不嫌弃,明日就同小弟一船同去,有何不成?”柏玉霜回道:“怎好打搅公子?”沈廷芳道:“既是相好,这有何妨!”锦上天在旁拉拢道:“我们大爷最肯相与人的,明日我来奉约便了。”柏玉霜道:“岂敢,岂敢。”金山寺的老衲人在旁说道:“既蒙沈公子的盛情,柏相公就一同前去甚好;况乎这条路上荒险,你二人也难走。”柏玉霜道:“只是滋扰不当。”当下三小我扰了和尚的茶,扳谈了一会。沈廷芳同锦上天告别起家,说道:“明日再来奉约便了。”柏玉霜同和尚送他二人出庙门,一拱而别。
话说那沈廷芳同锦上天,由长安起家,向南京进发。那日是蒲月初二的日子,到了南京的地界,早有前站牌飞马到各衙门去通报。不一时,司道府县总来接过了,然后是总督大人沈廷华排齐执事前来驱逐。沈廷芳上了岸,一向来到总督公厅,沈廷华接入见礼。沈廷芳呈上太师的寿礼,沈廷华道:“又多谢叔父同贤弟厚礼,愚兄何故克当?”沈廷芳道:“些须不腆,何足言礼!”当下二人谈了一会。沈廷芳入内,叔嫂见礼已毕,当晚就留在内堂家宴。锦上天同相府的来人,自有中军官设筵在外堂接待。饮了一晚的酒,就在府中居宿,老景已过。
§§§第六十一回御书楼廷芳横尸
二人出来驱逐,接进前厅,施礼坐下。王虎、康龙说道:“多蒙太师爷不弃,又劳诸位大人屈驾,我二人当受不起!”沈廷芳道:“非礼不恭,望二位将军切勿见弃!”沈廷华说道:“二位将军进京以后,家叔天然重担。”沈廷芳遂合镇江府捧上礼品,翻开盔箱,取出那两副盔甲,说道:“就请二位穿了。”二人见沈廷芳等盛情谆谆,心中大喜,遂令部下收了聘礼,穿起盔甲。沈廷芳见他二人俱是身长一丈,臂阔三停,威风凛冽,边幅堂堂,沈廷芳悄悄欢乐道:“看此二人,才是罗焜的敌手!”
当下王虎、康龙穿了盔甲,骑了那两匹锦鞍白马,一同起家来到镇江府内。知府置酒饯行,沈廷芳叮咛堂官道:“你可谨慎奉侍二位将军,先归去见太师,说我随后就来。”当下酒过三巡,肴登几次,二将告别起家。沈廷华、沈廷芳、米良、镇江府、丹徒县、合城的文武众官一一相送,二将上船起家,奔长安去了。
明知不是伴,事急且相随。
世人一时吓着了急,那里看得清楚,把锦上天认做是贼,不由分辩,一同上前,扯过了沈廷芳,捺倒了锦上天,抡起拳头,浑身乱打。只打得锦上天猪哼鸭叫,乱喊道:“是我,是我!莫打,莫打!打死人了!”那些仆人听了声音,都吃了一惊,扯起来一看,只见锦上天被打得头青睐肿,吓得众家人面面相觑。再看沈公子时,满面是血,伏在床上不动。
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文分化。
话说沈廷芳、沈廷华、米良、锦上天等进了府中饮宴,不过是珍肴甘旨,不必细表。饮完了宴,时已半夜,知府就留锦上天、沈廷芳、沈廷华等在府中歇宿,不表。
却说那沈廷华送了二将解缆以后,即同沈廷芳别了世人,赶回南京去过生日,到了总督府内,已是初四日的早晨。进了后堂,夫人治家宴暖寿,张灯结彩,开台演戏,笙箫鼓乐,竟夜喧闹。外间那些合城的文武官员、乡绅纷繁送礼,手中礼单,络绎不断。
话说那沈廷芳同锦上天,带了十数个家人往寺里正走,却遇见阿谁小和尚前来驱逐。锦上天一把扯住小和尚道:“你们寺里楼上雪洞里看龙舟的阿谁女子是谁?”小和尚叫道:“老爷,你看错了!那是我寺里的一名少年客长,并没有甚么女子!”锦上天道:“清楚是个女子的模样,怎说是没有?”小和尚答道:“阿谁客长生得幼年姣美,又没有戴帽子,故此像个女子。老爷一时看错了。”沈廷芳叫道:“胡说!想是你寺里窝藏娼家妇女,用心这等说法么?”小和尚吓得战战兢兢,双膝跪下,说道:“老爷如果不信,请看来,便知分晓。”
且言锦上天陪沈廷芳在书房歇宿,锦上天道:“大爷,你晓得金山寺的柏相公是个甚么人?”沈廷芳道:“不过是个墨客。”锦上天道:“我看他仿佛个女子。”沈廷芳道:“又来了,哪有女扮男装之事?”锦上天道:“大爷,他两耳有眼,说话低柔,必然是个女子。”沈廷芳笑道:“若果如此,倒便宜我了。只是要她同业才好动手。”锦上天道:“大爷莫要惊破了她。只要她进了长安,诱进相府就好了,路上张扬不便。”沈廷芳道:“明早可去约会了她,待我辞过了家兄,同她一起而行才好。”锦上天道:“这件事在门下身上。”当下两个奸棍商讨定了,一宿已过。
不言主仆二人在寺入彀较。且言沈廷芳同锦上天出了金山寺,早见那镇江府的两个内使,走得雨汗长流。见了沈廷芳,双膝跪下道:“家爷备了中膳,请少爷坐席,本来少爷在这里玩呢!各位大人立候少爷,请少爷快去。”沈廷芳道:“晓得了。”遂同锦上天上了划子,荡到大船中间,早有海员搭跳板,撑扶手,扶了沈廷芳同锦上天出来。知府同米良仓猝起家出来,抢步驱逐,沈廷芳进内坐下,同用中膳。
丹徒县驱逐过江,满江面上备了灯舟,结彩悬红,笙箫细乐,好不热烈。那十只龙舟上,都是五色旗幡,锦衣绣袄,锣鼓喧天,非常都雅。金山寺前搭了彩楼花篷,笙箫齐奏,鼓乐喧天。怎见得豪华靡丽,有诗为证:
那边豪华画鼓喧?龙舟闹处水云翻!
次日起家,沈廷芳向沈廷华说道:“烦哥哥就同小弟前去礼聘二将,先上长安;小弟幸亏此拜寿,还要多玩两天。”沈廷华听了,只得将聘礼着人搬上江船,打着相府同总督灯号,弟兄二人一同起家,顺风开船,往镇江金山而来。不一时,早到了金山,有镇江府丹徒县并那将军米良前来驱逐。上了岸,将礼品搬入金山寺,排成步队,早有镇江府带路,直到那王虎、康龙二将寓所,投帖礼聘。本来二人俱是燕隐士氏,到江东来探亲,在金山遇见了沈廷华。沈廷华见他二人豪杰出众,就叮咛镇江府请入第宅候信,故镇江府引着沈廷芳比及了第宅,投了名帖,排进礼品,呈上聘礼。
锦上天道:“我且问你,这客长姓什名谁,那里人氏?”小和尚道:“姓柏,是淮安人氏,名字却健忘了。”沈廷芳想道:“淮安姓柏的,莫不是长安都察柏文连的本家么?”锦上天道:“大爷何不去会会他就明白了。柏文连也是太师爷的人,有何不成!”沈廷芳道:“说得是。”便叫小和尚带路,同锦上天竟到玉霜客房里来。
柏玉霜细看沈公子同锦上天二人,并不认得,心中迷惑,便向锦上天说道:“不知二位尊兄贵姓大名,如何认得小弟?不知在那里会过的,敢请指教!”锦上天说道:“鄙人姓锦,贱字上天。这一名姓沈,字廷芳,就是当今辅弼沈太师的公子,江南总督沈大人的介弟。”柏玉霜听了,忙忙起家施礼道:“本来是沈公子,失敬,失敬!”沈廷芳回道:“岂敢,岂敢。闻知柏兄是淮安人氏,不知长安都堂柏文连先生但是贵族?”柏玉霜见问着她的父亲,吃了惊,又不敢明言是她父亲,只得含混答道:“那是家叔。”廷芳大喜道:“如此讲来,我们是世交了。令叔同家父相好,我本日又忝在柏兄教下,可喜,可喜!叨教柏兄为安在此,倒不往令叔那边逛逛?”
北堂夜夜人如月,南陌朝朝骑似云。
§§§第六十回龙标巧遇柏才子
只要镇江府同米良,备了龙舟,请沈廷华同沈廷芳到金山寺去看龙舟。沈廷芳想道:“与众官同业有多少拘束,不如同锦上天驾一划子擅自去玩,倒还自在自便。”主张已定,遂向沈廷华说道:“哥哥同米大人先行,小弟随后就来。”沈廷华只得同米良、镇江府备了三号大船,排了执事,先到金山寺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