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月几次劳北望,突入夜气压青磷。

臣虽削夺,旧系大臣,大臣受辱则辱国,故北向叩首,从屈平之遗则。君恩未报,愿结来生。臣攀附龙垂绝书。乞使者执此报皇上。

相逢脉脉共凄伤,讶我无情似木肠;

这本一上,魏忠贤还只道是到任的套子,不在心上,竟发阁票。天启天子批下来道:“这本说的是。今后升除推用,一循资望,可挽竞风,务实在施。如有故违拜托的,指名参来。该部晓得。”当时魏忠贤,趋奉他的多。只一个文选司范郎中不到门拜见,他也那边记得很多,倒也健忘了。

桃源遁去何知晋,东海宁死不帝秦。

那无锡一班校尉,正索诈不了。俄然十九日闻声了姑苏的动静,连夜清算起家。缇帅张有威常日原清谨的人,况见时势不好了,竟把驾帖送常州府不开读竟去。先往北京报姑苏大变的事情,便觉得头功了。

提过范郎中诈病乞休。且说李应升、周顺昌、黄尊素连续到京,都下了镇抚司狱。只要周起元在福建,路远未到。当时因宁远报捷,魏忠贤矫旨叙功,阁老顾秉谦、丁绍轼、黄立极众等,与旧阁老孙承宗、魏广微,各锦衣卫世千户;东厂魏忠贤加恩三等,世袭都批示使,好不恩上加恩,威震天子。

造册呼名事太奇,应遭天谴自无遗。

留将大逆双双缢,刽子刀刀共戮尸。

有客冲冠歌易水,不将后代泪沾裳。

第二绝句道:

有一新选陈州吏目纪明信,寓在石驸马街,与邻近陈昭订交甚厚。初五这一夜,陈昭忽梦一金甲神唤了他,去到一个大衙门里。那些或锁或不锁的犯人,不知其数。纪吏目亦在其内。闻堂上呼喊,无脚的俱斩。忽点名至陈昭,旁一人道:“此人无罪。”堂上叮咛放他去。陈昭醒来,明显记得,不敢说与纪吏目,内心也替他担忧。不在话下。

校尉到姑苏,乃是丙寅三月十五日。投批抚院。吴县知县陈文瑞,平素恭敬周顺昌,道是天下第一君子君子。没何如,只得捧檄至其家。举家号哭,周吏部色彩不改。其妻舅秀才吴尔璋从旁劝道:“昔孟博嘱子数言,千古酸鼻。公独沉默不语。诸郎君环地牵衣,何忍竟别!”周吏部笑道:“无事乱人度量。”回顾桌上有白匾一扇,周吏部道:“这是龙树庵托我写的。我今长往,若不践诺,也是一件不了事。”取笔写“小云栖”三字,后写“周顺昌题”。投笔而起,整衣出门。门外百姓号冤拥送,已有二三百人。周吏部到了都堂军门前,都堂是浙江人毛一鹭,虽不是魏珰的义子义孙,却也是他一党的人。那些号冤拥送的人垂垂多了,毛都堂叫中军官去看。中军官出来禀道:“约有二三千人了,手里执香,哭叫的有一大半。”毛都堂慌了,叮咛把周吏部安设空衙门,一日里移了四五处。阖城士民越越摇惑了,相互传说道:“此中必有原因。莫非是假传圣旨么?”秀才们也聚很多了,内里有个秀才叫做王节,他便大声道,“莫管是假传不是假传。只是李实是织造的内官,如何一本参了很多大臣名宦?天下乱了,如何我辈还作秀才,可不屈辱了孔夫子。”刘羽仪、王景皋又喧言相和:“本日晚了,明早大师出来与抚台、道、府去讲。”这晚垂垂散了。当夜一传十,十传百。到了十六日,这夙起挑担的不挑了,开店的不开了,民气惶惑。一半是垂怜周吏部的,不忍他去;一半是怕激变了,如万历三十六年打税官故事,弄出事来。城中反乱的十百成群,填街塞巷。也有讲的,也有哭的,也有怒骂的,也有呼天叫地的,也有问卜求神问凶吉的。另有那白发老儿,三三两两说了哭,哭了说的。或道:“朝廷何故偏杀好人?”或道,“那关得朝廷事。这是魏寺人那奸贼,要杀尽了天下的好人,夺天子做。”或道:“我们何惜一死,不替好人救护!”或道:“我们推几个会说话的做了头,连名俱呈,保周吏部去。”或道:“不如齐了几百人,往北京叫委曲,方才有效。”人多口杂,喧吵嚷嚷。五更都来了,一更才归去。一日多一日。到十八日开读,足足有几十万人了。那日在胥门内西察院开读,自吴县前至西察院前,人隐士海,都是执香号哭的。县官马不得前,挨挨挤挤,自辰至午还不获得。只见阴风回布,暗澹无光。飞霜坠雪,不过如此。有诗为证:

豪杰腔血非孤洒,烈侠头颅拚共枭。

到了次日,请了常日相好的太医杨嘉祚、傅懋光诊脉。丁宁了他,只说病人腠理,急难痊可,须当早归,方可保无他虞。范郎中连续具了四呈,大堂才上了一本。两魏大怒,要加削夺。亏了阁老朱延禧再三安慰,才得放归调度。便衣暖轿出城,轿里做了《返来》诗一首。诗道:

写毕了诗,又作一折柬封好。略略睡了一会儿,次日府奉下属批文,即解往北京去了。

且说初二这一夜,前门城楼角忽见青色荧荧,如数皆荧火虫,大家共观。正在惊奇,忽又合拢来大如车轮,光照远近。人都号令起来,才垂垂散了。

无用将从樗栎伍,有家愿与鹭鸥邻。

且说锦衣卫遣官旗张应龙、文之炳等六十余人,分头拿攀附龙、周宗建等七员官。校尉都在镇江分路。先是拿攀附龙的到常州府开读,府、县顿时报知攀附龙。攀龙系无锡县人,自思身为风纪大臣,义难受辱,有伤国体,焚香告天、告君、告祖宗,一面安设了校尉,竟自投河身故。留下亲笔遗表,表上写道:

君怜季子呱呱泣,我为高堂步步思。

且说国子监有个坐监的吴县监生施元善,蒲月月朔日,起早往都城隍庙里进香求签。只因去得忒早了,庙门未开,卷烟未起。忽听得内里呼喊声响,施监生内心恍忽,打从门缝里望望看,只见庙里很多红袍的神道,阶下很多执役的书吏。也不知几千几百,但只是塞满了一庙。吓得个施监生魂飞魄散,连跌了几跌。爬将起来,把额上扑了几扑道:“啐,啐,啐。”立住了脚,听庙里再有甚声响。只听得不远不近,不住的唱名。细细的听唱的名字,不甚明白。忽唱到何廷枢,施监生惊道:“何廷枢是现任屯院,谁唱他的姓名?真正奇特的事了。”又细细的听那名字,都不认得。忽又闻声潘云翼并妾某氏、某氏,知是现任在京的官。施监生慌了,不敢久留,还是跑回下处去了。庙中王羽士,四更起来小解,闻声殿上唱名的声,内心迷惑。开房门出来,才至庙后,只见前殿穿红神道不计其数。一步一跌跑回房里,抖了半晌。次早你传我说,都道惊奇。有诗为证:

许显纯阿谀恶珰,把先提到的周宗建、缪昌期日夜拷掠,死而复活,不消提及。四月尽,把后到的周顺昌、李应升、黄尊素又行严审,全部刑具,比前更惨,身无完肤。周顺昌骂了又骂道:“你们这班奸贼,不受人罚,必有天诛!料你们决不放我活了,我死诉之上帝,必不饶你。”许显纯见他比别人更恨,骂得更毒,叮咛把铜锤击齿。齿都打落,骂还不住。许显纯立起家来,闻声他骂得含混了,笑问道:“你还骂得明白吗?”周顺昌噀出口血,直喷他的面上,半明不白,骂越狠了。又把头触在石上,头额都碎。许显纯揩去脸上的血,喝教把这贼犯收监。不在话下。

今天下仕路浑浊极矣!图职业之念,不堪其图荣进之念;爱名节之心,不堪其爱繁华之心。举国若狂,嗜进如骛。每怪古今同此人也,何遂辙迹澜翻。一旦至此,毋亦衡鉴之地,先自不清。巧营者一年龄迁,拙守者几年不调。顾天下中人多耳,此实教之使竞,而欲其恬漠寡营,讵可得乎?臣即不肖,不肯使奔竞之风,自臣身始。窃念升者有岁格,其久近不得而私也;迁者有资劳,其深浅不得而私也;特擢者有绩望,其高低不得而私也。一人欲私不成得,既欲私一人亦不成得,斯不亦明白显夷,与天下可共循乎?若非论三者,更于何论?其由别径,不问可知,将何颜以对天下?臣今与需次诸臣约,一行拜托,臣不能为之讳。又与同事诸臣约,一听拜托,亦愿诸臣勿为臣等讳。选人如林,鳞集都下,臣不能一人障其目而钳其口也明矣。臣自反平生,不惯侥仰,一意报国,秉正不私,宁忘交知破情面,而必不敢负君父以负此心耳。六合人才为六合惜之,朝廷名器为朝廷守了,天下万世是非公论,与天下万世共之。人还其人,我无失我,此臣心之可自傲者。而四方之人,恐一定信臣之素,趋奉熟径,入人膏肓,不有以力砥之,而竞进无已,廉耻风微,其为世道安所终也。臣故预揭痴肠,苦口道破,不过欲天下各图其职业,各爱其名节,恬漠寡营,其偕于大道。岂曰小补之哉。

且说众校尉已先在西察院了,只等抚、按到来,即便开读。少顷毛都堂一鹭、张兵备孝都已到了,百姓伏地号呼,如奔雷泻川,轰轰轰不辨一语。秀才原是王节、刘羽仪、王景皋、沙舜臣、殷献臣为头,带了杨廷枢、郑敷教、王一经、刘能、刘曙、朱祖文、卢伦、文震亨等,约有五六百人,跪满了一街。王节出声禀道:“周吏部品德名誉,士民师表。一旦忤触权珰,不由台省论列,据刑臣李实风影之词,遂烦诏使。百姓冤痛,万口一心,愿为之死。诸生诵法孔、孟,所习者名节廉耻,若本日之事,则是朝廷所弃者贤能,所用者邪佞,诸生何颜复列青衿,居浑浊之世?明公为东南重臣,不能回天意而慰民气,诸生窃为痛之!”说罢哄然大哭。毛都堂目动心战,流汗满面。俄然二三个校尉,从后堂执棍走到门首,大声喝道:“东厂拿人,妖魔小辈何敢言三语四,教你死在头上!”颜佩韦、马杰、杨念如为头,挺身向前问道:“我只道旨出朝廷,本来出自东厂。不消开读了!”一校尉骂道:“主子该割舌头。旨不出东厂,出在那里?”百姓齐声大呼道:“既不是天子差来的,我们不怕东厂,打死了这班放逐胚,也替天子出气。”一齐拥上,扯住了两个校尉拳打脚踢。一个是张应龙,一个是文之炳。其他校尉都逃入后堂,扒墙走脱。百姓随后一拥而入。毛都堂慌了,逃入厕所,急叫随身门子调兵来救。忽一带甲兵丁,舞刀入内,百姓大呼道:“不好了,都爷调兵来要杀尽我们了!”瞬息间,砖头瓦片乱打出去。兵备张孝大声叮咛道:“百姓须保身家,不成反叛。”急叫本身皂快,把舞兵器丁拿下,重责二十板,百姓才不非常乱吵。知府寇慎,陕西人,平素极得民气,再三晓谕道:“周吏部奉旨拿去,一定至死。你们如此行动,反是害他了。现在已打死了一个校尉,你们快快散去,本府同下台还好替你们全面。”百姓齐声道:“太爷是好官,叮咛我们怎敢不依。”今后垂垂散了。毛都堂从厕所里走出来,一班衙役攒攒簇簇拥着他去了。丢下周顺昌,又没人押着,立了一会儿,只得步行到军门去见毛都堂。当时毛都堂正调节药酒,去救治半死的一个校尉,并遣人寻觅逃生的二十来个校尉,那里另有甚主张,只叮咛道:“着吴县陈知县安插伏贴。”又叮咛分头寻觅众位钦差。哪知那些校尉,一起上妄自负大,只道东厂大过天子,府、县官凭我们需索。需索不遂,就大声斥叱。谁料这里百姓恁般狠的,没一个不镇静了。跳墙出来,见了人只是叩首,道:“老爷饶命!老爷饶命!不干我事,都是厂爷害我。”恰是:

士子故意提沉迷,兆民何计救燃烧?

李应升在家,初然不知拿他。后闻无锡人传来讲,校尉还要到江阴,贰内心有些惶恐。及至姑苏有变,他便哭拜了母亲,要辞他,出门迎那校尉去。哪知校尉已投了驾帖竟北去了。李应升道:“天嗄,还亏祖宗有幸,免了校尉一番惊扰。”忙忙清算到府,先到驿里安设。见驿亭有方寿州题诗,凄然泪下。也题一首道:

阴霾风日何飘萧,似应民气动地号。

当时惊报府、县,府、县都同校尉来看验。只见高公在水中拱立北面,肃若对君。时校尉索诈不休,县官借势打单。幸得知府曾樱是个正气的官,保全了一家性命。

未知到京后如何,且听下回分化。

素衣恐怕染京尘,乞得江湖老此身。

时价东兵围攻宁远处所,兵道袁崇焕率满桂、赵率教出兵交兵,得胜一阵,宁远围解。魏忠贤又攘为己功,荫弟侄一人都督佥事。有久在职方素谙边事时为顺天巡抚的申用懋上一本道:“蓟镇边垣,比年崩塌,班兵约量归蓟,齐力兴建,以保无虞。”魏忠贤反道是迂缓不切,只批得“该部酌议复奏”。有诗为证:

莫说江南校尉打死,忠良上路。且说朝里事情日变一日,小人越进,君子越退,通不成个天下了。有个河间府吴桥县的范景文,初中的时节,选了东昌府推官。出一门榜,道是不受嘱,不受馈,人称他做不二公。平刑敬狱,郡无冤民。任满,升为吏部主事。泰昌即位,超迁本部郎中。乞假在家。天启五年,魏忠贤只道他是同府的人,或可招入党中,再三起他出来。他父亲号仁元,原任南宁太守,升部在家,晓得他守正不阿,必定招祸,有些不要他就任的意义。范景文道:“孩儿出去且看风景,必不至杀身以贻父忧。”单车就道,到京就上了一本。本上道:

最是临风凄惨处,壁间俱是断肠诗。题毕回房,再睡不着。拂灯起坐,忽想江上朋友送我行的唯有徐元修,倍觉关情,几于肠断。又作诗寄回别他,并托他身后作传。乃是二绝句,第一绝句道:

异灾京邸忽飞殃秋老一声蝉叫,初晴山馆人间,长藤高柳落日天。池鱼新发水,盆菊乍生烟。却得良朋来至,杖头带不足钱,我歌君拍醉还眠。明朝拚晏起,搦管谱当年。

藿食争言肉食鄙,岂知讦谟付空纸?

§§§第十一回众正囹圄再遭毒

纵教掬尽西江水,难洗目前满面羞。

这范景文见周宗建、缪昌期先拿到的,都下狱了。这两个君子,倒是景文同年,平素道义之友,非常契厚的,心上好生不忿。想道:“我出山一番,且过了大选,再图归计。”不想到了四月二十五日大选的日子,魏忠贤、魏广微每人有十来个私家要升的,要选好处所的,把名帖手揭来嘱托他。范吏部拿住了名帖手揭,要具本参奏,俄然想道:“父亲才升南京营缮司员外。若做此事,我必被逆臣算计,父亲官也不保。”正在堂上,忽把舌头咬破,大呼一声,蓦地倒地。口里喷出鲜血,溅了衣领。本司长班扶救起来,唤轿抬回私衙去了,大选只得候委别人。恰是:

他日清朝好秉笔,党人碑后勒遗文。

奸珰但想攘边功,哪顾边墙半倾圮。

且说拿黄尊素的一班校尉,十八这一日才打从姑苏颠末。你道这些校尉都在镇江分路下来,为何有迟有早?只因张应龙、文之炳是有钱的头儿,只希冀毛都堂那边趁一注大钱;驿递里小小需索,他不在乎。拿攀附龙、李应升的,倒是一府分的官,原只一起分做两封圣旨,先开读了攀附龙的一封,一齐儿到无锡县索诈满了,才去常州府再开读李应升的一封,希冀重新索诈起。只要拿黄尊素的校尉,道是浙人多诈,那边的赍发必不像意,一起备加留难,驿官诈过了又诈县官,以是十八日方到胥门。也不晓得本日姑苏才开读,在驿里横索供应。那驿官已知城里民变,不受他凌辱。小校尉们又强攫平人活鸡猪肉,人不肯与他,他提鞭子乱打。驿卒跑进城报了,瞬息间堆积二千人,又处所上三四百人,一齐拥上,扯住几个便打。一个个带伤逃脱,驾帖尽失。百姓把他两只船,也不管是他本身的、雇来的,扯登陆来,顷时烧毁。那一班校尉只得跑入城中,希冀禀府、县拿究。到得城里,听得打死了两个校尉,没何如了,一起乞食往杭州去讫。

南州高士旧知闻,如水友情义拂云。

万古宦官无此酷,羞将刘任问前朝。

《西江月》

有个钦天监周司历奏道:“候得蒲月初六日巳时,地鸣如轰隆之声,从东北艮位上来,行至西南边。有云气障天,很久未散。占曰:地鸣者,天下起兵相攻,妇寺大乱。又曰:地中汹汹有声,是谓凶象,其地有殃;地中有声地痞,其邑必亡。”魏忠贤道:“他妖言惑众!”顿时传旨廷杖一百,立即打死。

因有不伏侍,聊存未坏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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