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时魏忠贤竟动了居摄的痴念,要学汉时王莽、董卓、曹操的故事。已差亲信涂寺人,清查户、工二部赋税,公开坐了二部大堂,逼勒司官行属官礼。这些司官都注籍不出,涂寺人大怒,然一时也何如他们不得。凡是兵马赋税去处,魏忠贤充满私家,又想逼去了兵部尚书霍维华,换崔呈秀来做。这霍维华原是魏忠贤一起的人,既做到尚书职位,只见逆珰有僭窃的动机,他便不平起来,反步步防他,不与他做一起了。霍维华见他常常搜索兵部变乱,料必不容久留,也就上本乞休。

魏忠贤偌大威权,客氏非常宠幸,到当时一些也用不着了。他又痴心妄图,公然听了李永贞的计算,要去交友那徐应元。当时眼里那里有他,现在便把来班辈类似,也便称他做徐爷。常常设席请他,又把奇巧金珠宝玩、新样缎匹绫罗送他。偶尔会晤,便做出谨慎恳度阿谀他。常对他道:“咱老迈了,做不得事了。不久也要将司礼监印与那厂印,都让与爷。爷是上位从龙的旧臣,若上位问起咱时,道咱这几年来赤忱报国,做了好些事,费了好些力。现在老了,没怅了。如有人说咱不是处,须是爷粉饰一粉饰,终是我们好弟兄相处一场。”徐应元是寺人性子,被魏忠贤阿谀好了,便道:“阿呀呀,我的魏老爷,咱不过是上位爷旧臣,上位爷念咱常日的谨慎,看咱一眼儿,还是个没项目标人。全仗爷汲引,全仗爷指教,怎敢欺心!”

且说内阁黄、施二阁老,先期把即位与哭临仪注送入内里。又着办理禁军及那围子里的官,督领所管兵丁,自皇城里直摆到皇城外,以备不虞。又各具了即位恭贺表章。

赤霞朝合诸天晓,白月宵分半地秋。

摇摇风景令人强,那个执笔能描述。

此时替他做鹰犬的崔呈秀,不消说是第一个了。出尖说话的,梁梦环、刘志选、阮大铖为最。倪文焕已乞假归去了。部官许志吉具本,请变卖所抄吴养春房产起解,传旨差主事吕下问勘卖黄山。下问原送了魏珰银一万两,刘志选居间讲过,差回再送一万两。你道用了二万银子,他肯不肇事、不骗财么?到了徽州,先查富民名字,强要买地,议价纳银,肆意虐取。大姓不平,煽动百姓约有三千人围了公廨,号令进犯,声言要杀吕下问。下问慌了,打从后墙爬出。偶尔身边带有银子,买嘱了隔壁做竹丝家伙的人家,躲在他屋里。只是宠妾陈氏,才得十八九岁,仙颜非常。仓猝之际不及看管,被世人提出,当街同两三个家人媳妇,都把她高低衣裳纵情剥去,赤身驰驱,羞赧无地。然世人尤其未足,定要寻着吕下问热诚一番,方为快畅。直寻到日落时节,只是不见,百姓也就垂垂散了。县官见世人已散,差人寻着了吕下问,安抚一番。劝他连夜带了家眷,知县差人护送出境。又慌又羞。恰是:

魏忠贤和李永贞、刘若愚商讨,要仿前代做居摄的事。十九日,文武百官在乾清宫门问安,便差人请过几位阁老,来探他们口气道:“圣上不豫,不时发昏,那里理得朝政。平常计算升迁,还不大紧。如东兵常来骚扰处所,贵州安家又不平靖,延绥等处兵马又不时策动,这紧急军情,如何可延缓?除非是皇后垂帘听政。咱和各位老先儿先商讨定了,然后奏闻皇后,学那汉唐居摄故事。待皇上病体好了,还是自行裁夺。方不误了朝廷大事。”世人也都骇然。阁老施风来侃然发议道:“若论居摄,前代远不成考,且也学他不得。景泰时原有旧例,当启请一名亲王。我等候罪内阁,决然不敢参与。若老公公以臣子为之,怕不能服天下之心。倘有事情生出来,把老公公畴前为国的心肠,都泯没了。”魏忠贤听了这话,满面通红,恍然不乐道:“施老先儿,咱待你浙人不薄,怎这件事便不相容!”竟手也不拱,走入内里去了。

魏忠贤虽有亲信,全用不着。

且将诛殛奸雄案,博得人间醒醉眸。

具本奏上,魏忠贤又攘为己功。丰城侯李承祚具一本,请封魏上公为王。礼部尚书来宗道上本,奖饰厂臣功德,与天子并称而不名;又推谀崔呈秀夺情,称其母在天之灵所欣喜。其他称功颂德的,何止一二百员。只举那极谄极媚的,周应秋二十九疏,请益封忠贤子侄为公、侯、伯;郭允厚四十疏,请给庄田禄米;薛凤翔四十七疏,请给第宅铁券;李蕃呼魏珰为九千岁;姚宗文颂上公间着名世;李灿然称上公帝简笃生;孟绍虞称元老应运笃生;卢承钦颂二疏,请刻党籍碑示海内。岂不成恨!另有那查不真载不尽的。这些官员都只为保身、保家,怕学那杨涟、左光斗辈破家杀身,实实也是没何如。只可惜宫保大臣,位高大哥,何不抽身归去,甘受此不洁的名,使千秋以后,尚为人唾骂。

大篡逆失势双褫纷繁世事总成灰,但看垂杨日又西,拚将酒醉醉如泥。说到前朝新主换,令人回顾悄魂迷,非关扯淡漫评题。

过了几日,经略阎鸣泰、寺人纪用,都有本连报大捷。又奉旨道:“厂臣暗害奇谋,屡建奇功。彼胆已寒,灭之有日。”兵部尚书霍维华复奏道:“厂臣茅土尚觉其轻,良卿太师尚余一级。”同年翰林王应熊笑问维华道:“味年翁两个尚字,想当让位与他?”霍维华红了脸,不答一语。过了五六日,奉内旨,削夺晏清、伦肇修、钱策、杜诗、王应熊、曾陈易、沈棨等七员官,都飘然归去了。

此时心热又情慌,弗克称孤而道寡。

只因苛虐尽忠良,遂尔觊觎在天下。

且说内阁施凤来、黄立极,英国公张惟贤,九卿科道等官,俱各具笺往信王府劝进。一面考虑遗诏,传播天下;一面礼部呈进自藩邸承正统、以弟承兄的仪注,令钦天监拣谷旦登天子大位。不在话下。

点破虚空山影留,闲评旧事总沉浮。

皇陵失火事非常,论罪当刑法似霜。

枢臣握算真奇绝,日在闺中课女兵。

吕郎奇策安天下,赔了夫人又折兵。

管弦宏亮,乐声与漏声俱来;篆缕氤氲,炉烟与晓烟并起。双垂紫袖,多少红粉绕金舆;高卷珠帘,一片祥光凝宝座。龙衮新一时气象,虎伏罄百职欢乐。共祝有道之长,齐瞻贤人之表。嵩呼已毕,鹤舞何穷!

到了酉牌,天启天子已殡天了。此时哀动六宫。内里阁部已便知得,工部便计议梓宫及皇陵诸事,礼部便查揭露哀、即位仪注,户部也考虑备办协济银两。

八月,天启天子俄然大病,不出来坐朝。不知何故,忽传内旨,又把五个大翰林官贺逢圣、杨汝成、闪仲俨、马之骥、刘垂宝,都削夺归去了。天子病了十多日,忽传内旨,加宁国公魏良卿太保,封魏明望安平侯加少师,魏良栋东安侯太子太保。十八日,天子病到九分不当了,有内旨谕吏兵二部,奉圣夫人客氏子侯国兴拟封伯爵,即行具奏。

侯国兴与亲信商讨,有人教诲他说:“天启爷驾崩,都晓得娘儿们没背景了。出来搬运,被人拿住了,却如何好?不如勾引了魏良卿一同做事,若弄出来,有他伯伯支撑。”就去见了魏良卿说了备细。自古道贪得者无厌,魏良卿便欣然同去。一遭二遭逐步搬运,把里边宝贝足足盗了大半出去。当时管宫、管库的,另有些怕那魏忠贤,谁敢劝止。恰是:

《浣溪沙》

明显殿陛打扫役,何事狂图思跃冶!

这些阁老见魏珰立意不端,各具揭问安。就请召信府亲王入禁视疾,以防不测。那魏忠贤在内里道:“侯巴巴虽有权益,外边事摒挡得甚来!”只得又与李永贞、刘若愚、李朝钦这几个刁猾亲信内官,打团团筹议。意待用强,竟自传了旨道,着魏忠贤暂理万机;又考虑道,万一临朝这些百官都不来,批下本去这些百官都不依,如何是了?若竟搁起,只是已做了大虫,张牙露爪,说我不吃人哪个肯信?真正委决不下。弄得个魏忠贤,想起天子好做,便面红心热一回;想起这些外人不容,便叫跳烦躁一回;又听得侯巴巴传来天子又发昏了一遭,又镇静无措一回。好似触藩的羝羊,热锅上的蝼蚁,进退两难。有诗为证:

不幸四月初,自皇陵失火,延烧四十余里,陵上树木烧得精光。若论国法,不知剐几小我,杀几小我。魏忠贤庇护管陵内官,反道火乃天降,非人力可防备。只薄罚内官,量酌管事。天启被他蒙蔽,把天大的事,也就化作冰冷了。有诗为证:

这个痴心贼珰,与那一班义子义孙商讨,竟有天大的逆谋,要做出来了。他却先把亲信内官各方安插,刘应坤、陶文、纪用既已遣在外洋,各掌兵权,管束辽抚,又常常加恩与毛文龙,使彼感激。忽假传圣旨,差内官涂文辅总督太仓节慎库,崔文升总督河漕,李明道提督河漕,各给了关防,星夜前去。你道库务、漕务,是朝廷极大的权益,但是宦官执掌得的么?忽又授意毛文龙,奏请内官参镇外洋。传出内旨,奖劳文龙。又差内官胡良辅镇天津,苗成、金捷、郭尚礼驻皮岛,发银五万两,炮铳六百六十余件,盔甲枪刀弓箭千万件,火药两千斤。揣魏珰意儿,相时度势,充满了亲信,便好干大事了。冒充劝天启给信王结婚,不久封他出去。又先封了瑞王、惠王、桂王,不久要遣他之国。天启七年仲春,信王出府结婚,王妃周氏。先期礼部奏具仪注,忠贤一一允给。

崔呈秀既做了兵部尚书,晓得魏忠贤又有徐应元做背景,洋洋对劲。又来进言道:“前日,咱被这些官员不容我进宫,涂搭得了不成。嘲笑孩儿的,就是不附殿爷的,咱也都访得在心。还该区处他,厥后才不敢出头说话。只是‘流派’两字,人都厌听了,新天子也一定怪他。幸喜明春大计近了,这些科、道、部下,有外任转来的,他前任还要考查。这权益全在吏部考功司,都察院掌院,河南道御史,只要停妥这几小我,驱除那不附殿爷的,就不难了。”魏忠贤听了这话,笑道:“二哥见地,公然是出人一头地。”

两个说得投机,便已拴做一起了。今后往来往来,反把徐应元两个侄儿,一个荫了锦衣卫批示,一个荫了锦衣卫千户;掠美市恩,要他感激。过了几日,本身上了个老病不堪的本,辞那厂印。他还道,崇祯必不准辞;就准辞,毕竟与咱应元掌。他又好说,“是我让与你的。”岂不又感激他,还好过中取事?公然崇祯不准辞,只批:“着徐应元协理厂事。”崇祯岂不知他的恶,只道就他辞本便可分了他的权,哪知二个端则是一个呢。今后魏忠贤只道又安如盘石,还是鸱张起来。

未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化。

这徽州民变的事,抚、按上了一本。旨意批下道,“吕下问激变处所,不称任使,着回籍听勘。着巡按查明起事启事,量惩首恶。”好笑吕下问白白丢了一万两,魏忠贤白白得了一万两,落得徽州人添了几分光彩。还道是姑苏人打校尉一节鼓励了他的义气。魏忠贤也只在朝里弄权,得空去差官旗,出京肇事了。

魏忠贤见局势劣了,和李永贞、刘若愚商讨道:“信王即了位,咱便要退步了。如何好!如何好!”李永贞道:“爷且莫忙,另有事做出来里。如崔呈秀现管兵部,吴淳夫现督工部,田吉现管刑部,李夔龙现协理都察院,九卿周庆秋等都是听爷指拨的,其他各镇守又都仍旧。新爷从龙的一人是徐应元,爷可下气与他,交友爱了,料不敢与爷作对;阿谀起新爷来,料不致于失势。”魏忠贤道:“交友徐官儿,这是第一件事了。崔呈秀等不必提及。只是其他这些书呆,多是不附我的,这事也费考虑。”

正三人团聚议事,适值客巴巴也来问动静。魏忠贤对她道:“已定信王做天子了。”客巴巴闻声这话,烦躁起来道:“原说魏老爷居摄,咱娘儿们才有依托。现在换了天子,须不消我们了,连这宫里料也不是我安身去处。莫非直待新天子赶咱出去然后抽身?当时自家积累的,也带去不成。不如趁这慌乱,把宫里宝贝先运了些出去,才好毕生受用。”世人商讨已定,便差小内官,叫他侯国兴进宫搬运。

二十二日辰牌时分,司礼监承谕,传升王立极、王之臣加少师;施凤来、张瑞图、李国、薛凤翔加少傅;崔呈秀升兵部尚书,不上半月也加少傅,孙杰、杨梦衮、李春烨加少保;周应秋、郭允厚、黄克缵加太子太师;李养德、吴淳夫、苏茂相、董可威、房绚丽加太子太傅;曹思诚、范济世、刘遵宪、袁可立、白所知加太子太保;霍维华虽已离兵部尚书任,也加太子太保;吕纯如、田吉、张晓、张我续升添注尚书;许宗礼、吕图南、张九德、张文郁、单明诩、岳骏声、李春茂、王之寀升都御史。其他侍郎、少卿的升迁,不在此内。这些官员平时清修自好的,被这一升,反都浑在浊水内里了。巳牌时分,又传旨意,奉圣夫人客氏加恩三等,荫弟侄一人锦衣卫批示世袭。魏忠贤本身恩情已极,反不稀少了;何况也要假装面子,说我是至公忘我的。不晓得都是空中空,幻中幻,算不得端庄的。

朝中逆贼奸如鬼,路上行人丁似碑。

§§§第十四回新天子除奸专断

次日,文武大小官员一齐俱到。阁老同礼部尚书先到信王府中,躬引法驾至柩前受了遗诏,遵兄终弟及的旧制,缵承正统。天下官民,并行以日易月之制,不由官方音乐嫁娶。藩府、抚、按等官,只差人进香,不准擅离职守。读完遗诏,簇拥了信王拜了六合、祖宗,方即了天子位。但见:

各官拜贺已毕,天子入丧行哭临礼。百官俱随班入哭。一面差官,赍诏各王府告表,各省直颁赦。年号定了崇祯,以次年正月为崇祯元年。端的文官济济,武将赳赳。大家想望承平,正谓君子道长,小人道消。

崔呈秀今后还是猖獗起来。兵部事体极多,攒求他的不计其数。竟日与人讲代价,总兵多少,参将多少。大天平竟日兑银子,好不热烈。一日正与宠妾萧灵犀在房里打双陆,喝那幺幺幺六六六,有诗为证:

时又有海中郑芝龙,领众反叛,在福建宝穴、中左等处,攻围不断。巡抚熊文灿,布政陆完学,按察使申绍芳聚议于会馆,遣将出兵。幸得招安芝龙,海边一带处所才得安好。

烽火迢迢照帝京,单于夜寇白狼城。

骨瘦无妨风水撼,心宽自耐鹤猿愁。

只恨权珰庇私党,忍将祖制变沧桑。

当时辽东有总兵赵率教,飞报锦州之捷。不隔三日,总兵满桂报,官兵于爪篱山大战,斩杀甚众。巡抚袁崇焕又报,东兵攻宁远,总兵满桂等大战,败走之。次日又报,锦州关解,总兵赵率教,三战三捷。奉天子旨道:“十年积弱,乃一当百,挫其狂锋。赖厂臣先下绸缪,故能报此奇捷。兵已乘胜鼓行,然须步步周到,量酌而进。切戒轻敌,防其狡计。将士劳苦功高,急须犒赏。”你道东兵勇猛,急难取胜,既是赢他一两阵,或是满、赵二骁将的大力,岂能连连报捷如此?京师里人都道:“胜是胜了,大半是魏珰装点的。希冀借此军功,再冒恩升王,一步高一步的奸计。”

才天明已都聚在隆道阁前。内里魏忠贤,半明不晓,已差人寻觅崔家。这些官员里,有的道:“又不是崔家的事,如何独寻崔家?”传令的内官道:“天子遗旨,叫喊崔家进的。”施阁老道:“天子既已升天,谁承遗诏?出来不得!出来不得!”又有的道:“还是老子叫孩儿,崔家怎不出来?”连续出来催了呈秀几次,有的道:“想是出袖中禅诏,还要行居摄的邪谋么?”有的道:“必然考虑,做史弥远立宋理宗召沂靖王府皇子,妄图援立故事么?”有的道:“是了,是了,在里边要预定赦书条目,还要加恩魏、客二氏;把三案群贤废锢的不与开释,追比的不与豁免哩!”纷繁群情,端的钳不住众官的口。那崔呈秀脚儿趄趄的也待往里边走,闻声百官嘈喧闹杂,又缩住了。只见阁老黄立极、施凤来大声道:“本日圣上宾天,天下无君。以分以德,唯有迎立信王为天子。没甚私讲,有话劈面讲。谁敢和崔家独做主张,违了祖宗法度,罪当如何!”惊得来叫的内官往里便跑。崔呈秀羞惭满面,连脚也抬不动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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