檄文四布征兵至，拥卫神京伫勒铭。
奸雄不消即当杀，不北走胡南走越；
莫说李自成、刘良佐暗里不平的话。且说杨总兵带了兵将，真小我似虎，马如龙。王参将在前队，杨总兵在中军，李自成等一队一行列举前去。兰州州官预先支值了兵粮，又有牛羊酒面犒赏，兵将欢天喜地，竟自畴昔，公然秋毫无犯。离兰州十五里下寨，住了一夜。次日五更埋锅造饭，放炮起行。不上百里，便是金县处所了。
刘良佐道：“哥你杀便杀得好，必要偿命怎了？”李自成道：“哥这等，提及来只怕连哥也要带累你哩。现在这桩事弄得大了，倘被擒获，性命难保。前人说得好，人急计生，狗急跳墙。咱两个须别寻去处，若迟了半日，就走不脱了。”刘良佐道：“咱家小，幸喜在兰州十里庄。哥又没家眷，更加便宜了。只是往那里去才好？”李自成道：“咱有结义兄弟唤做高闯王，现在土山坡下结下营寨，部下有七八百健卒。据土山为险，可拒官兵。现在再添了咱两条豪杰，还怕谁哩。”刘良佐道：“事不宜迟，我们快快走罢。将爷差人来拿，又要动刀枪，更加不好了。”李自成问那随行的兵丁，个个愿随前去。不一时两员将，五十多人，策马加鞭，往兰州奔去。
且说范景文下了教场，点起兵来。又把大义勤王激劝那些部下人，将官和毛兵一齐叫道：“老爷为天子，我们吃了俸禄赋税，怎敢不为天子效力。去，去，去，直杀他个片甲不回！”范景文叮咛都犒赏了。正在热烈，忽报兵部檄文已到。范景文拆开一看，又看了申尚书的手书，对天大呼道：“我范景文誓不与之俱生！”就叮咛杨嗣昌明日派安家，后日准要起兵。杨嗣昌大哭起来道：“实不瞒垂白叟说，老亲在堂，此身未能够许人。”范景文大笑道：“莫非本院没老亲的人？臣筮仕，便以身许君了。贵道既怕死，本院也不好相强；强你去，也于军倒霉。本院自领兵去便了，只烦你明日派一派安家。”杨嗣昌连宣称谢。大师回衙门不提。
《少年游》
且说范景文正在河南省会修城浚濠，练兵选将，以防不虞。忽北京提塘的官、锦衣卫彭千户，飞马有塘报至。报称东兵已从马兰入口，先破了遵化，次屠了固安，再焚了良乡，十万大兵越蓟薄京，将统众而南，以遏援兵。范景文大惊道：“京师危急，臣子岂容坐视！”忙传守道、巡道及各营将官，到于都察院衙门议事。不一时都已到了，范景文道：“守道有守土之责，巡道有巡历之责。”又向巡道杨嗣昌道：“烦贵道明日五鼓，先带领各将官下教场去，点起那久练的八千毛兵。本院与贵巡道统领兵将，早早前去救护京师，才是臣子的职份。”杨嗣昌道：“京师未见檄文征勤王兵，垂白叟还须慎重。万一本地乘变而起，有不逞之徒生出事来，皆垂白叟之责。”范景文道：“君父有难，臣子当奋不顾身，怎容悠悠忽忽，直待檄至方行。既如此，明早本院亲下教场选将点兵，只烦贵道同往，想必无辞了。”杨嗣昌唯唯辞职。
到了六月，辽镇塘报说，东骑二三万度三岔上流，踪迹闪动，不成测识。过了几日，督抚牒至说，东国和东部议姻，今已东归。申用懋向尚书王洽道：“莫非为议婚媾，却冒暑裹粮而来？且东部如点头摇尾，几次不成尽信，须早早议防。”王洽道：“边督封疆责重，莫非他不焦急，倒要我们焦急？”申用懋道：“未雨绸缪，才为胜算。就是不的，何不遣一做事武弁，如参将金日观，飞骑一往？庶得一实信，吾辈亦可高枕而卧。”王洽笑道：“老寅翁也忒多事！”申用懋遂不能专主，归家长叹。朝房里又再三和阁老们说，也只是唯唯称善，没有担负。至十一月间，东兵从马兰破墙而入，督抚袁崇焕束手无策，方知为东兵导引果是东部。京师官员人等，都服申侍郎先见。过了三日，忽报遵化县已破，阖城受伤。崇祯大集廷臣，问他东兵如何得入，目今如何应敌？连那尚书王洽就如哑子普通，一句也回不上来，崇祯大怒，立命拿付刑部。连那袁崇焕也传旨拿问。兵部事都是申用懋权管。几白天涯报沓至，动静甚急。过了四日，崇祯传旨升申用懋兵部尚书，着速摒挡御敌事。用懋拜命感泣，急传檄四方巡抚，征勤王兵入援。然贰内心属意要他早来的，第一是河南巡抚范景文，第二是甘肃巡抚梅之焕。檄文随圣旨一时齐发，独占这两处，在宫封里另有亲笔激切书各一封，星夜跑马去了。有诗为证：
三吴清秀钟元老，太白光芒护将星。
头束包巾似雪，身穿袍袖如霜。袍缀千花，巾拖万字，似白袍小将逞雄威，疑圣水郎君施技艺。素毫马结束银鞍，五色步队光辉金铠。未曾兵戈加兵，忽听通名道姓。
此际肝肠应寸断，豪杰迷途实堪悲。
且说李自成、刘良佐，都是杨总兵标下的把总，免不得结束从征。他两个跑得马，射得箭，抡得枪，使得斧，公然一对豪杰。却见那挂前锋印的王参将并没一些本领，杨总兵常日宠用他，就悄悄把一颗印与他挂了。李自成道：“咱虽未曾读书，听得说‘宁为鸡口，毋为牛后’。如许一个毧攮的，却叫他来提调着咱，内心怎肯伏输？好便好，不好我们那里不去。做了事成了功，倒做小伏低，在他手里讨气。”刘良佐道：“听得说唐朝郭子仪也是当军的出身，厥后做到天下大元帅。咱弟兄们一身本领，怕没这繁华的日子哩。”李自成道：“大元帅甚么打紧，汉高祖、刘知远，我明朝的太祖天子，莫非是祖宗传下来的天子？少不得也是平空做成奇迹的。将主杨老爷到底是武官，这里识得咱两个。且待临阵时节，我们试些本领出来，看梅都爷认得人，不认得人。倘若也是普通的混账，我们跑他娘的路罢了。”有诗为证：
那米脂县双泉堡的李自成，因为杀了淫妻，又杀了问官，连夜逃到甘肃镇，考虑当兵报效。到时，梅军门招兵已足了数，只得投杨总兵麾下。他求杨总兵试演技艺，既件件皆通，又用了几两银子，谋做了亲兵。每日紧身跟从，吃粮比散军分歧。有近地寇盗，都是亲兵去剿。未曾剿很多少寇盗，先已抢了无数衣粮，个个胜如强寇。只要李自成，若见了强健可用的人，凭他积年歹寇，他肯做情面，放几个逃生结识着。他道是，东海船头，也有相撞之处。各亲兵领了杨总兵的令，出去剿了几遭小寇，却也马到胜利，都升了总旗，每人管领五十名兵。李自成也在升总旗数内。那管下的兵丁，都称他作长官，不敢划一相待。偶尔甘肃东边一个汛地，报称盗贼日夜出没，住民过客都不得安宁。李自成想到：现在唯有盗贼内里，多有豪杰豪杰。咱现在讨了这个调派，前去搜捕，若没用的草寇，拿来献功；或有效男人，也好结识他几个，厥后好做退步。遂跪下禀道：“小的几日不出去拿贼，浑身骨节就疼痛了。求老爷赏这个差，前去着力报效。”总兵满心欢乐道：“李自成慷慨报效，若此去胜利，决当重用。”就给了令箭，差他进剿。恰是：
前程豪客休相问，都是豺狼队里人。
走了三十里，天已昏黑。只得在一个村坊——不上十来小我家，打将出来，逐家的东西，尽被搜出来吃个精光。然后趁着微微月色，往前赶路。忙忙似丧家之狗，吃紧如漏网之鱼。有诗为证：
李自成初然也不知这动静，领了部下兵丁，出去东寻西闯。一起也有得便处抢些粮草。开口说奉将爷军令，搜捕响胡匪的，谁不让他一分。将次三日风景，高如岳带了七八个盗贼，出来行劫。李自成撞见了，把五十名兵一字儿摆开，整备厮杀。只见那边来的头拥有些非常，怎见得？但见：
半夜挑灯草短词，纵横笔抄漏偏迟。
起陆龙蛇争浑沌，握奇鱼鸟叫神灵。
范景文连夜唤本院中军官蔡忠进衙门，与他计算道：“未奉檄文，不知京师主意如何。塘报上，知兵部大堂王洽已下狱了，升了左侍郎申用懋为尚书。此人晓畅军机，久扶边塞，不比王兵部一味呆蠢，不听良言。本院平素与他有交，意欲遣你持我一封手书，到京师问一问。由本院一面在此选将点兵，考虑上路。不知你可去得么？”蔡忠道：“老爷调派，况是朝廷大事，卑职怎辞艰苦。但一起难行，须扮做叫化子，穿了一件破袄，戴一顶破帽，脚下破鞋、破袜。把四五十两银子，凿做二三百块，缝在破袄的棉花里。连老爷的书，也缝在内。待卑职一起上冒充儿乞食前去，方可随机应变，混入城里。”范景文满心欢乐道：“你若用心前去，得成此功绩，后日当提你做副总兵。决不食言。”顿时写下了三寸一封书。授予五十两雪花银，又给了一张批文，以备告急时节有人查问。好个蔡忠回到衙寓，连夜寻了破袄破帽破鞋袜，把都堂的手书与批文、银子都缝在破棉袄里。他是南京桃红村人，号怀贞，是考将材出身，历任参将，做河南都察院中军，原未曾带妻、子，只两三个家人随任，叮咛他：“谨慎看家，我往京上探听，只消半月往回。”洋洋离省会去了。不在话下。
草泽何尝无懦夫，当权失却破笼飞。
未知后事如何，且听下回分化。
也知天纵凶星现，两闯相逢缔结奇。
正行之间，天已大亮。算算路程，不过三十里路可到兰州。李自成道：“谢天保佑，将次近了。只怕梅都爷人马，毕竟在兰州起家。不撞见便罢，如果撞见，咱两个不成镇静。料此时将爷塘报未到，咱两个只说，将爷差两员把总，带领兵丁，驱逐都爷。都爷天然不疑。便可哄过他，我们就好往前跑路了。”刘良佐道：“哥的见地最高。”
§§§第二十六回李自成报效新总
莫说京师戒严，征兵遍天下。且说甘肃巡抚梅之焕，是个文武全才，敢作敢为，肯替朝廷着力。就是镇守处所的杨总兵，也是一员骁将。抚、镇同心合力，奉旨招兵补额。
李自成正布阵以待，那穿白的直撞过来，口里喊道：“高闯王在此，快快让条路，等咱弟兄们畴昔。”李自成道：“我看你也是个好男人，为何不守本分，做这等活动？奉甘肃杨将爷号令来拿你们，你可晓得么？”高闯霸道：“有本领的快放马来，和咱斗一个你死我活，咱誓不皱眉。”说罢，飞马抢将过来。李自成急架相迎。两个斗上二十四合，不分胜负。李自成悄悄喝采道：“此人是个豪杰，不成与之辩论。”乃把枪架住道：“自古豪杰结识豪杰。看你边幅堂堂，威风凛冽，定不是以下之人。可各上马相见，咱有话和你讲。”两个滚鞍上马，叙礼已毕。恰是豪杰遇了豪杰，如鱼得水，各诉平生。上马一齐到土山坡下小小营塞里来，杀羊宰马，顿时结拜了弟兄。对天说誓：“磨难相扶，繁华共享。如有异心，神祗不佑。”拜毕各个尽醉，过夜寨中。次日，同出去打劫几个过路客人，抢了他东西，又把他来割下首级，回甘肃镇报功。这番所得，尽数与李自成，放撒五十名兵丁。临行，李自成道：“仁兄而后，不成常出来劫夺。小弟别去，若得功名成绩，定来拉仁兄享边庭繁华；倘不对劲，便来相从了。”大师保重而别。有诗为证：
夜深边疆草凄迷，不觉长堤月又西。
李自成同部下兵，带了五六颗过客的首级，回到甘肃镇。见了总兵杨肇基，只说：“路上服侍了这几日，晚日才撞着盗贼。被小的比武，在阵上杀了这五六个，特来缴令箭献首级请赏。”杨总兵满心欢乐，叙他的功，升他做了把总。李自成叩首谢了，去寻相好弟兄刘良佐，同往酒馆里吃酒取乐去了。
崇祯一日召对众阁部，在平台俄然提及已故阁老申订婚公时，有功社稷，“今其子用懋久历枢曹，边功屡建。统统言官毋许妄诋，朕将大用他。”又叮咛众阁老，边事毒手，快叫申用懋即出视事。申用懋只得奉旨，在部理事。过了半月，条奏蓟昌安攘大计，如发额饷，并新营，禁增赏，酌召买等事。又绘画“九边图”呈进，每一图各为一说，竟如身历九边，亲知灼见的。又称引隆庆朝高文襄公拱所奏储边才备亟需的本，大有裨于边事。崇祯急取高本进览，似欲渐次停止。那王洽道他更加侵己的权，形己的短，如水火不相入了。
这金县是个小去处，知县又是个老贡生，不晓事体。不要说牛羊酒面的犒赏，连兵粮也还备不完。众兵一到，吓得知县在堂上“魁星踢斗”起来。退回私衙，坚闭不出。前队王参将的兵，见县里不支应，大声发话，上堂去叫唤如雷，也不见一小我答复一句话。跑到王参将马前，禀说此事。王参将摆道入城，去见那知县。竟上堂来，不见知县，却见三五十个兵丁，在堂上吵嚷。王参将大怒，把鼓噪兵丁拿住了五六个，每人打了十棍。本来打的兵，倒有三个是李自成部下的，忍着疼痛，忙跑回后队，禀了李自成。李自成大怒道：“全军未动，粮草先行。都爷、将爷好没分晓，如何出了兵，却不先算计了行粮，叫这狗攮的知县不瞅不睬，又叫这狗攮的前锋倒置打本身的人。”顿时纠合了刘良佐，带了两队兵丁，跑马进了金县城门来。到县里翻开私衙门，一条绳索缚了知县出来，要去见杨总兵。正值王参将，两下里撞见了。李自成恼的是王参将，仇敌相见，分外眼明，赶上前来，把枪往贰心口里一刺。王参将不防备他来，竟被穿心刺过，翻身落马，跳了几跳死了。跟从王参将的兵，飞奔去报杨总兵。走得迟的，也被杀死了十多个。知县趁他杀得忙时，脱身逃脱，不知去处。
甫申夙昔号知兵，光岳贞符河洛形。
凶徒出世关天意，恰在勤王兵噪时。
且说甘肃与兰州空中附近，那边有个高如岳，体力过人，弓马精熟。堆积百来小我，扮作好人，改装骑马，在近地盗贼谋生。撞着他的，便是倒霉到了。他若出去打劫，头带白包巾，身穿白战袍。一伙儿的贼，便依五方色彩，或红或紫或青或黄。甘肃兰州交界处所，都有人认得他，他自称为高闯王。不怕豪杰遇了他，定被擒捉。是以喧传，土山坡下有高闯王短长。
微官薄禄皋牢之，何异养虎将须捋。
梅巡抚平静乱兵旧事悠悠水东流，怅断白门秋。把酒临风，娇歌细舞，醉倒在秦楼。依微云影阑珊月，撒满锦缠头。今在深山闲搜琐事，似替古担忧。
不一日，京师檄文并兵部尚书申用懋密书，已到巡抚衙门送达。梅之焕大惊，急请杨总兵去商讨勤王。杨总兵是员骁将，欣欣然要同去。梅巡抚道：“这边镇重地，向来京师有警，不令本衙门发兵勤王。今奉檄文，不得不去。本院去了。还须贵镇驻此戍守，庶得放心。”杨总兵道：“关门严紧，克日边疆安好，况有兵备道在此。君王有难，敝镇怎敢不去？”梅巡抚道：“既贵镇坚心要去，是极可贵的了。文武同心合力，朝廷之福。又道是君命召，不俟驾而行。明日点齐了兵将，后日就烦贵镇先行一步。本院把衙门事，连夜摒挡一番，只差一日风景，吃紧赶上，便可克期到京了。”杨总兵立即告别归去，办理出兵。梅巡抚先发文书，沿途要支应兵粮，不成有误。次日，梅巡抚、杨总兵一齐到教场里点将选兵，都给了安家银两。分拨已定，遂领了兵备道送行公席，都回衙门不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