向来妇人皆水性,流来流去浑难定。
抚军志在调玉烛,不须弓矢华夷伏。
当时原任尚书王洽,蓟辽尚书袁崇焕,俱被逮在狱。那科道功德的,不说申用懋调剂得法,范景文赤忱勤王,纷繁上本,批评时势。崇祯虽不听他们说话,范景文也丁忧,申用懋竟致仕,都归去了。恰是:
话说李自成等辅着高闯王,打家劫舍,积草屯粮。却因兵多了原也不敷吃,又闻得熊文灿督兵来剿,内心着忙。探听得熊文灿在福建做巡抚时节,曾剿漳浦县、诏安县的山寇,又曾剿南安县一带海边的海寇,是个墨客知兵的豪杰。是以高闯王与李自成、罗汝才筹议道:“趁熊督师将来,我们凭着豪杰弟兄,先立个法律起来,多掳得些人充数。把新掳的人去充头阵,精兵在后策应,庶可敌得官军。”因而派定李自成、罗汝才、刘良佐、贺一龙、马守应、刘希尧、刘国龙、贺锦各领一队,前去渭源、河州、金县、甘州一带处所打粮,就去掳掠人丁。商定到了人家,先把人马四周围定,口里叫号儿道“放亮儿”,将两边空房尽行放火。若遇人走将出来,即便拿住。掳的粮食衣物,就叫那人挑去。及至挑到营里,便执刀问道:“你跟咱老子不跟?”那人若说不跟,便道:“我送你去。”一刀就砍了。若说愿跟,又问他道:“你有爹娘、老婆、儿子么?”若说没有就罢了。若说有,又问他:“想也不想?”若说不想,就罢了。若说想,便道:“我送你去。”又一刀就砍了。才拿住的,定加捆缚。三日五日不逃脱,才放松了。也有三日五今后逃去的,一拿住了,不是割耳,定是刺面。官军拿住,反道他是真贼,解官请赏,顿时斩首示众,是以不肯做贼的人,既被掳去,只得没何如,也跟他做贼了。今后不上三个月,聚众已十余万人了。
《千秋岁》
却说梅巡抚又行了三十里,才有杨总兵塘报,报称李自成、刘良佐鼓噪反叛,杀了前锋一员,连兵带马走了。梅巡抚也还不知驱逐的就是他两个凶身,忙忙赶到金县。杨总兵面说此事,梅巡抚道:“离兰州未几路,蒙贵镇差官远接本院,就知此事了。”杨总兵道:“实未曾差官奉迎。毕竟就是逃将逃兵,巧舌瞒过,逃往他方去了。”梅巡抚道:“不该付兵粮,原是县官逆了圣旨。叮咛快与我拿下,特本参奏。”又问乱的是哪一队,杨总兵说:“是李自成、刘良佐两队,约有一千人马。”梅巡抚只说点名,将两队里总旗共二十人,走了五人,把来都索绑押出辕门斩首。其他一概赦免。整队办理起行。当时兵粮,已亏县丞勉强凑足。兵不鼓噪,马不奔突,放炮洋洋去了。
更有普通堪痛哭,深闺伉俪泣分鸾。
如果云雨不满怀,空教脐下热如甑。
日沐月浴,小范新装束。调金瓯,扶玉烛;勤王热血红,临阵征袍绿。不战建功名,先声早慑伏。
流浪一身谁是主,扬花飘起任西东。
嫁了流贼尽风骚,丧廉失耻无洁净。
不如另向别处流,觅小我儿连夜奔。
但无君命诛家将,致令边尘飞帝前。
偶尔一日,高如岳带了罗汝才、贺一龙,在临洮府城外关厢人家,掳得四五个少艾的妇人,来到营里。大师摆起筵席,要妇人们陪着吃酒。那妇人,一个余氏、一个赵氏、一个邢氏、一个邬氏、一个安氏。这邢氏生得千娇百媚,又妖娆淫荡,真正勾人的魂,惹人的魄,活活弄杀男人汉,并不皱一皱眉头的女将军。高如岳一见,身不由主,联袂相扶,扯到寨后小营房里,解衣去裤,行其云雨。正弄得热烈,轰动了高如岳德配鲍氏夫人,在后营大踏步赶来,乱嚷漫骂道:“天杀的王八羔子!咱和你相处十年来,并不敢背着我偷个老婆。原说做了天子,才许你立东西两宫。现在才做强盗,就欺起心来,弄这浪歪砭骨。咱和你拼个你死我活!”高如岳连声道:“不敢,不敢,咱就打发她与那弟兄们去罢了。”又再三央及,才回后营去了。高如岳竟走了出来,邢氏穿裤不迭,慌镇静张,正不知休咎如何。恰是:
《菩萨蛮》
正筹议出兵前去,忽报称,总兵张鸿功领兵勤王,由易州渡涞水,甲仗雄整,一起大家道是好兵。不猜中看不顶用,兵心惧怯。探听得北兵很勇,不能取胜,一时逃的逃,掠的掠,竟成崩溃。又报称,总兵张国泰领兵勤王,兵至祖村处所,遇北兵哨马二十余骑,怯不敢战,连夜退至北河。住民惊散,满路啼号。范景文闻报,就传令拔营,星夜进发。但见:
二十五日夜里,在卢沟桥遇了三千余骑。两下比武。彼寡不及此众,杀其大半。复整队前去。二十六日,到北京彰义门外,报北兵已尽数拔营东去。崇祯大喜,召范景文入城陛见,随令赐宴旌功。又叮咛兵部尚书申用懋,升他为兵部左侍郎,守通州屯粮要地。
正行之间,报有旨,援兵先到的守涿州。范景文催兵连夜前去。是腊月二十三日,到了涿州,闻得数里表里,北兵来往不断,只得安营在南门外。城里乡宦士庶,也有发粮出城赉助军兵的。范景文令蔡忠等副将,大出兵北向,鼓角声数里不断。次日凌晨,哨马报称,北兵已撇了良乡县,尽数复回北京。范景文方才整兵入城,且为守涿之计。到了半夜,忽报告急军情,范景文披衣起问,报称北骑合围,败了总兵满桂的长胜军,占有在土城关。都城大震,远近戒严。范景文大惊,立即升堂,召将士面谕道:“国难方急,我不待诏人援。因北兵南下,乃命我守涿。今彼复逼都城,自当入卫天子。”立即传令整队启行。时废相冯铨及士民人等皆苦苦遮留,范景文坚不肯许。
§§§第二十七回范抚军不战胜利
虚设岛兵何死法,诱来酒客不生还。
崇祯既准了申用懋回籍,特旨令梁廷栋做了兵部尚书。阿谁梁廷栋为人有机灵,说天文,谈战阵,是个有才调的。一到了任,见戎政尚书李邦华系狱,就奏了崇祯,放他回籍闲住了。京师人都道廷栋救了君子君子,不是尸位素餐的了,如何王洽误国、庸臣袁崇焕失时大辟,都不早早决折?四月里,王洽死在刑部牢里。梁廷栋会同刑部胡应台,把袁崇焕复招科罪,奏过崇祯,顿时绑到西市碎剐凌迟。都城的人恨他失误军机,致北兵入口,各处残破,生生地割一块,抢一块,把袁崇焕的肉,瞬息啖尽。袁崇焕只是要成和议,杀了岛帅毛文龙。哪知文龙虽系皋牢,不比宋朝岳飞的忠勇,却也赖他在岛上屯扎,北兵还怕从后掩袭,未能深切。文龙一死,和议不成,怎怪得都城百姓生啖崇焕的肉?有诗为证:
崇焕非同秦桧奸,文龙难比岳飞贤。
兵连四省势漫漫,父子东西手足残。
《清平乐》
熊文灿等命下了,到任两月,统领了一班将官,五万精兵,前来征剿。李自成、罗汝才虽善骑射,实未曾遇大敌惯厮杀,尽管推高闯霸道:“高爷是将主,还须你亲临本阵,咱兄弟们自当帮忙胜利。”高闯王见这些兵马虽也雄浑,只是未经练习,难以迎敌。趁官军未到之时,到空场上摆步地,试刀枪,操演了三日。忽哨马来报,官军到此只得百里地了。李自成献计道:“官军若来,有前队、中队、后队。小弟和刘良佐、罗汝才两兄弟,领兵一万,打从金县搅乱他后队。刘国龙、马守应、贺一龙三兄弟,打从山窝左边冲将出来,去攻打他中队。高爷领着刘希尧、贺锦二兄弟,和他前队打击,攻他头阵。首尾进犯,不愁他不输。这一阵挫了他的锐气,就不怕他了。”高闯霸道:“李兄弟的计,正合我意。”当下依计而行。
谁知乱起在延安,李成祸害难收束。
方要起行,只见生员王佐特来叩见,禀道:“五日前,某往关庙将卜趋避之计。恰遇二青衣先在求签,亦为此事。某取他求的签细细详解,晓得安然无事。某向二青衣道,‘关老爷签意明白,似不须避。’二青衣尚然惶惑惑惑,不敢自傲。某复跪祝道,‘果不消避,乞老爷夜赐一梦。’某到夜间蒙眬睡去,忽梦身在关帝殿廷,关帝叮咛某道,‘范某兵到,北兵即退去。不必他避。’某素知台名,醒来甚是称异。故不复远徙,仅避至固城处所。昨见公檄乃归。爷台兵能退敌,不卜可知。”范景文道:“据子所言,神必佑我胜利,此朝廷之福也。”即留王佐在行间以备参酌。又有生员蔡学思等三四人愿从征进,范景文见他都善骑射,也都留在帐中。
六军星陈,万骑雷动。阚军声而丘陵簸荡,扬兵气而天道晦冥。起沙砾以薄天,助兹鳌鼓;吹炊火而涨日,燎彼鸿毛。凡草木尽为兵,是风云皆入阵。矢志入不毛之地,披甲前驱;立心成不战之功,衔枚远袭。队队思为天子卫,人多尽道范家军。
又行了五六里路,只见梅之焕前哨已到。李自成在顿时大声问道:“咱两员把总,带领兵丁,是杨将爷差来驱逐梅都爷的。都爷在中军,在后队?借问一声。”那前哨将官原也认得李刘二人,在顿时拱了拱手道:“都爷就在前队,只一里路就是了。都爷喜好阿谀的,老哥们须远远跪接才是。”说罢去了。李自成一伙儿行了半里,都上马来。只见梅巡抚远远坐在八人轿上,两班吹手在前指导。一队一队,过了四十多队,才是巡抚轿到。李自成一伙儿齐齐跪下,大声禀道:“杨将爷差官驱逐老爷!”梅巡抚道:“我的人马就到了,你将爷这仪文也是多的。且问你兵到甚么处所了?”李自成道:“禀老爷,兵才到了金县。只为县官不该付赋税,众兵鼓噪。王参将禁戢众兵,人多不平,反杀了本官王参将。是以杨老爷差小官星夜前来禀报老爷,就请老爷叮咛各队趱行一步。将爷在那边专望老爷驾临,天然民气贴服。”梅巡抚道:“我说同出兵前去,何必又遣官远接,公然有此不料之变。你们就飞马往前后队叮咛,各队紧一步趱行前去。”李自成大声应了,各个上马,一起催赶各队。反是奉军门的令,不但没人查问劝止,五十多匹马,好不扬威耀武。待人马过尽了,飞也似竟投土山坡下高闯王那边去了。恰是:
高闯王因山结寨山中约莫多风雨,醉余唱彻黄金缕。点检醉醒身,风情误煞人。笔端空碌碌,谭边复谭腹。兵戈动面前,何必问九边。
李自成便把邢氏做了老婆,爱她就如活宝。只要一件,那西人与南边分歧,男女才上交,女人丁里就道:“我的亲哥哥,亲爹爹,射死我了,射死我了!”又有的道:“亲亲,你射死了小淫妇儿罢,射死了不要你偿命。”妖声浪气,不但一样。若不叫喊,男人汉就道她不喜好了。何况营里,没有铜墙铁壁遮隔,两边叫喊的声音,实在刺耳。夜夜各营的头领搂着妇人戏弄,无般不样叫出来。这李自成却为逃逃奔奔,繁忙久了,又久旷的人,如渴龙得水。邢氏是天下最妖娆耍弄的少艾。两个才到被窝里,邢氏倒置搂住男人耍弄。李自成固然长枪大戟,直入毛营,怎当邢氏如此奇骚,口里“亲哥哥,亲乖乖”不住的叫,每夜定要丢了三四遭,方肯停止。今后足有一个月的大战,李自成也觉有些支撑不来了,上床便也想睡。邢氏再睡不着,听得别营里叫喊声音,再不肯住,邢氏叹道:“我的天爷嗄,咱既被这班人抢掳前来,希冀大弄弄儿,不枉了生一世。现在撞了这绵羊,如何了!”今后憎嫌李自成,只想另伴个耐久的,才得心对劲足。有诗为证:
贼子杀人歌且笑,官军遇敌早心寒。
今遭活割生吞苦,始信冤冤报在天。
劳臣心血倾几斗,勾消令人泪满襟。
养成贼势如狼虎,浪说封关泥一丸。
这一伙人每日轮番打粮,挨班刺探。偶一日刺探的头子贺锦从北京返来,拜见了世人,高如岳细问北兵如何退去,贺锦道:“可叹朝里没个知兵的。有个四川和尚姓申名甫,自称善能车战,又能遁甲,呼召鬼神。一个驰名的翰林金声闻知其名,向朝廷奉荐了他。崇祯与他都司做,他不肯受,明日改授了京营副将。他奉旨募兵,把都城叫化子,尽数充了兵。崇祯把金翰林改了监察御史,就监申甫的新军。又改庶吉人刘之伦为兵部侍郎。又令编修吴廷简犒军城外。不料申甫领叫化子军出城大败,金声走脱。刘之伦也战殁,吴廷简臂中一箭。亏了总督河道、侍郎李若星,河南巡抚范景文,山东巡抚王从义,山西巡抚耿如杞,保定巡抚解经传,都来勤王。山西援兵半途散去,耿如杞已下狱。河南毛兵短长,范景文又得军心。北兵今已得救出口,北京安然无事。目今推熊文灿为直省总督,来剿我们。尚未命下。咱先星夜逃回,报此紧信。须预作筹办,方可无忧。”说得高如岳、李自成、罗汝才、刘良佐等,无一个不心惊胆战,怕朝廷兵到,休咎未卜。未知后事如何,单道本回的事,有词为证:
本来高如岳兵将虽安营在土山,部下的勇将有罗汝才、刘国龙、贺一龙、马守应、刘希尧等不下十人,兵也聚很多了,近地杀人放火,抢金帛,掠妇女,不但金县处所到处受害。府、县孔殷,申文下属,就遣些兵将前来,那里剿得他倒,被他杀败几阵。
罗汝才迎着高如岳笑道:“高大哥依山结寨,多么雄风,本日却做了都元帅了。”高如岳道:“不是咱怕老婆,叛逆时节,须不成恋酒色而忘大事。”正说不了,忽传报有李将军求见。高如岳正在采集豪杰时候,急叫出去。只见李自成带了刘良佐一班人,进入营中。高如岳道:“仁兄久在那边,今得来临。”叮咛放炮吹打,重新见了礼。一一通名道姓,另整筵席,道贺二将军入伙。又添了偏将、健卒,土山大寨越越畅旺了。喝酒中间,李自成见有四个妇人陪酒,问是抢来的,便向高如岳道:“小弟他杀了恶妻,久无妻小,乞高大哥见赐一个,伴随几时也好。”高如岳连声应道:“有,有,有。这四个,是弟兄们分用的了。叫留得一个绝美的,正待配与豪杰。今就送与李兄做浑家便了。”罗汝才笑道:“李哥放心,料没嫂子打出来。”高如岳道:“罗哥该罚一大瓯。”叮咛请出那位娘子来。邢氏羞羞怯怯,袅袅婷婷,从帐后走出来。李自成、刘良佐都作了一揖,一齐再整杯觞,重排肴馔,吃个大喜的筵宴。到了晚间,各搂一个去睡了。
且说河南巡抚范景文,闻乱即趋,提兵至保定。阅操两日,把各处为乱的兵,枭了十余首级,兵心始定。行至安肃一带处所,蔡忠依前扮作叫化的,在都城领了兵部尚书申用懋的手书,呈上范景文看了。才知先到为第一功,催攒各兵,星夜进步。到了定兴县,有乡官鹿善继的父亲封君,唤孙儿辛酉解元鹿化麟,出郭迎军。又本身出饷二百担,劝村夫共出饷三百担,送至军前,以备行粮。范景文登门谢了年伯和年侄。
朝里的事,也说不得很多。流寇乃干系明朝天下的,现在只该说流寇的来踪去迹。唯朝廷一二大政事带入伴说,才不至伸展无序,混乱失真。
行不上半日,总督军门檄文星夜前来,称有清人海套在关外扰乱,要梅巡抚杨总兵归去。又忽接塘报,京师东兵已退。梅巡抚只得同杨总兵回军。这一番勤王,倒弄出个李自成、刘良佐叛去了,岂不是个天数?
流氛分队犯梁楚醉眠醒起,世事惊流水。细说流氛犹未已,忽复忙翻别史。凶锋说也销魂,纷繁搅乱乾坤。秦晋渐窥梁楚,不幸各处邅迍。
此处靖边尘,彼处添蛇足。何异狼贪蝎毒,闯出闯踏天,户户大声哭。怪天生流贼,致乾坤翻覆。
且说李自成从那日鼓噪杀人,罪不在赦,同了刘良佐还是奔回兰州来。探听高闯王屯堆积那边,要投奔他。
§§§第二十八回叛贼聚众毒秦晋
向来黠贼多急智,瞒过梅公文武才。
未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