感喟半夜醉醒余,横披别史社将墟。

在黔阳城外住了二旬日,处所上百姓被他骚扰,不消提及。何况献兵骚扰后,人穷财尽,苦不成言。当时何腾蛟遣官兵将到。哨马报知李自成,自成慌了,就亲往乱山里一看。只要罗公山险要非常,广漠无量,此处结了营寨,便有千军万马,孔殷不能攻取。把十余万人马分作三队,结下三个大寨,为久驻黔阳之计。李过禀道:“目今赋税不敷两月的支放,还该分一支兵马,往近地没官兵的地点,打些粮草,方好布施。何抚院遣兵将来时,再作计算。”李自成准奏,差刘宗尧、刘国能两员将,带兵马二千,渡江往河南湖广交界府、县打粮。差辛思忠、杨彦两员将,带兵马二千,不须渡江,只在沿江湖广没官兵的府县打粮。次日两支人马都放炮为号,滚滚汩汩离罗公山去了。

那月二十三日,清帅率众渡淮,如入无人之境。淮安人尽行归顺。有一秀才嚷道:“我淮安人没用,也不消说了。如果镇兵有一个把炭篓丢在地下,绊一绊他的马脚,也还算豪杰了。”大哭一场,投南门外城河而死。不知姓名,也不知他家在那里。有诗为证:

御史何纶上一本,请禁四六文章,并坊刻社学。马士英攒眉道:“兵马倥偬,却奏此不急之务。墨客好笑如此。”竟置之不问。

话说阁部史可法在扬州城沥血誓师,筹办死守,以待调兵救济。哪知清兵俄然来至,不费兵器,新城已破。因为城中闭关死守,遂屠其兵民。驰檄旧城道:“若好好让城,不杀一人。”史可法也不回话,只是死守。

苗、刘只怕韩兵至,一任淮南夜渡师。

马士英忽接了檄文,重新一看,又听得说是监军黄御史做的,又恼又慌,寝食都废。有刘洪起奏:“清兵乘势南下,无人敢遏。恐为南京之忧。”他也全然不睬。又有王永吉奏:“徐镇孤危援绝,势不能存。乞敕史可法、卫胤文共保徐州,方可保全江北。”马士英竟不票本。一意只怕左兵害他,把边事反看缓了。

兵科给事中吴上一本,劾方国安、牟文绶纵兵劫夺,各种犯警。马士英大怒,亟请弘光批旨道:“左良玉称兵犯顺,连破九江、安庆。国安、文绶方在剿逆,吴为逆臣出脱,是何肺肠!”是日即诏下吴锦衣卫狱。大小臣工都道:“这一番被罪,真是一凤孤鸣。”厥后方国安拥兵入浙,百姓受其害的,百倍流寇。大家才想吴给事这本,果是先见。恰是:

杭州路马相潜奔本日江山非旧矣,楚水吴山,谁认咱和你。睡到五更,魂梦里考虑,贼闯终须死。改号称王当不起,沧海桑田,翻覆污茧纸。权相魂消将作鬼,天涯驰逐三千里。

§§§第四十回罗公山李闯卒灭

当时刘泽清已逃,文武在任的,躲得影儿也没了,另有马前投顺的哩。只要侍郎卫胤文,抗节不平而死,清帅买棺殓葬。有诗为证:

十九这日,俄然召对。当有大理寺卿姚思孝、尚宝司卿李之椿,合词请备淮、扬;给事中吴希哲等请先防淮、扬,而次及凤、庐。弘光面谕马士英道:“左良玉虽不该发兵,以逼南京,然看他本上的意义,原未曾背叛。现在还该守淮、扬,不成撤江防兵。”马士英大声指众官道:“这些朝臣,皆左良玉死党,代他游说,其言决不成听。臣已调刘良佐的兵马,本日渡江。宁肯君臣皆死于清兵之手,不成受左良玉殛毙。”张目大喊道:“朝臣有异说者立斩!”弘光愀然不乐,拂袖回宫。吴希哲退班,朗朗地对众官道:“贾似道弃淮、扬矣,吾辈死无葬身之地。何如!何如!”朝臣多有泪下的。恰是:

盖闻大义之垂,炳于星日;无礼之逐,严于鹰鹯。六合有至公,臣民不成罔也。奸臣马士英者,根原赤身,种类蓝面。昔冒九死之罪,业已侨妾作奴,屠发为僧;重荷三宥之恩,徒尔狐窟白门,狼吞泗上。会当国度多难之日,侈言推戴劝进之功,以今上历数之归,为私家携赠之物。窃弄威福,炀蔽聪明。恃兵力以胁人,致天子蔽目拱手;张伪旨以詟俗,俾兵民重足寒心。本为报仇而立君,乃事事与先帝为仇,不但矫诬圣德;初因民愿而择主,乃事事拂兆民之愿,何由奠丽民生?幻蜃蔽天,妖蟆障日。卖官必先姻娅,试看七十老囚,三木败类,竟然节钺监军!渔色罔识君亲,饰辞六宫备选,二八红颜,变成桑间濮上。苏松常镇横征之使肆行,携李会稽妙简之音日下。江南无夜安之枕,言马家便尔杀人;北斗有朝彗之星,谓英名实应图谶。除诰命、赠荫之余无朝政,无私怨、旧识而外无服从。而乃冰山发焰,鳄水兴波,群小充满于朝端,贤能窜逐于远地。同己者,罪同梼杌,行列猪豭,如阮大铖、张孙振、袁弘勋等十数巨憝,皆引之为羽翼,以张杀人媚人之赤帜;异己者,德并苏、黄,才媲房、杜,如刘宗周、姜曰广、高鸿图等十数大节,皆诬之为朋党,以快虺如蛇如之凶心。门路有口,空识“职方如狗,都督满街”之谣;神明难欺,最痛“立君由我,杀人何妨”之句。呜呼!江汉长流,潇湘尽竹,罄此之罪,岂有极欤!若鲍鱼蓄而日膻,若火材重而愈烈。放崔、魏之瘈狗,遽敢灭伦;收闯、献之猕猴,教之升木。用腹心出镇,太尉朱泚之故智,几几殆有甚焉;募死士入宫,宇文明及之所为,大家而知之矣!是诚国土为之削色,日月倏以无光。又况皇嗣幽囚,列祖怨恫。海内怀忠之臣,谁不肯食其肉;敌国向风之士,咸思掺盾其家。本藩先帝旧臣,招讨重担,频年痛心疾首,愿为鼎边鸡犬以无从;这天履地戴天,誓与君侧豺狼而冒死。在昔陶八州靖石头之难,大义于今炳然;迄乎韩蕲王除苗氏之奸,臣职如此乃尽。是用砺兵秣马,讨罪发兵。当郑畋讨乱之军,忆裴度闲邪之语,谓朝中奸党尽去,则诸贼不讨自平。倘摆布凶暴未除,则河北虽平无用。全军之士,戮力同仇,申明仁义之声闻,首严焚戮之隐祸。不敢妄杀一人,以伤天心;不敢荒忽一日,以忘王室。义旗所指,正明为人臣子,不忘君父之心;天意复兴,必有间世英魂,矢翼皇明之运。泣告先帝,揭此心肝,愿斩贼臣之首,以复九京;还收阮奴之党,以报四望。倘惑于邪说,误播流言,或受奸棍之批示,或树义兵之仇敌,本藩一腔热血,郁为轮菌古怪,必将百万雄兵,化作蛟螭妖孽。玉石俱焚之祸,近在目前;水火无情之时,追维肉痛。敬布苦处,愿言同事。呜呼!朝无直臣,谁斥李林甫之奸邪?国有同心,尚怀郑虎臣之素愿。我祖宗朝三百年养士之德,岂其分裂于佥壬;大明朝十五国忠义之心,正宜暴白于灵魂。速张殪虎之机,勿作逋猿之薮。燃董卓之腹,膏溢三旬;籍元载之厨,椒盈八百。国人尽快,中外甘心。谨檄。

到了第四日,清帅假说奉旨调黄总兵到。史可法从城上缒人下城扣问,说黄总兵领来精兵三千,留二千在外,筹办厮杀;放一千入城,同守城池。史可法信了是实,从西门放兵入城。那兵逢人便杀,才知不是黄兵,倒是清兵了。史可法在城上见之,拔剑自刎。总兵刘肇基救住,同缒下北门城墙下,引四骑叛逃,不知死活。恰是:

曲突徙薪无恩泽,焦头烂额为上宾。

身骑箕尾弃世上,气作江山壮国朝。

且说清兵已到淮北,声气甚紧。惊得个刘泽清就像小孩子怕猫咬,魂飞胆落了。纵兵大掠,淮安城里城外,无不受害。囊括辎重,连夜西奔。阁部史可法咬指出血,写血书一纸。令参谋刘湘客星夜进京,要兵部大堂密奏:须早早出兵救济,若迟,不但淮安不保,只怕扬州有失。兵部、马士英怕的是左兵,全不以清兵为意。道左良玉恐有亲信为内应,实实可危;清兵有长江通途,料然不能飞渡。

千秋笑骂伊亲受,悔却生前似野猪。

常将血剑叩而镡,忍死拼生鏖战酣。

一声河满频倾泪,三叠阳关懒寄书。

慢说当年淮水滨,汨罗悲忿未全伸。

史可法中夜长叹,无可何如。只得又上一本道:“本日江北有四藩,有督师,有抚、按,有屯抚,有总督,不为未几矣。左、清并至,曾何益毫末哉。臣近至扬州,一时集于城内者,有总督,有提督,有盐科,酬应烦难,府县皆病。今又添盐监、盐督,大家能够剥商。商本尽亏,新征不已。利归豪滑,不敷之言,朝廷实自受之。”这本一上,弘光见有很多官员,有些觉悟,愀然不乐。

本日矢贞骑箕尾,往从先帝更何惭。

且把扬州失守、阁部丧身一段,提过一边。单说闯贼李自成,被清帅同吴三桂杀败,贼党死的死,走的走,带了侄儿一只虎李过,和七八员残将、十余万人马,迤逦从河南一起来到湖广处所。渡了大江,要投旧党张献忠,往辰州府进发。哪知张献忠的人马,已杀到四川去了。李自成到了黔阳,且把兵马也扎在二十里外。当时已是弘光改元的正月下旬了。

拜祷已毕,史阁部回衙门去。连夜草成血本,刘湘客赍上南京,乞救兵去。未知如何。有诗为证:

当时李自成因奸杀告终发,做贼抢虏的邢氏,又被偏将高杰拐了逃去,今后没甚敬爱的。在北京皇宫里,收用了宫人窦氏,册为正宫娘娘。一起宠嬖非常,不离摆布。朝弄暮弄,不顾鞍马奔驰,非论风霜辛苦,一味恋酒贪色。军中的事,都委侄儿李过摒挡。

当时史可法正在扬州府旧城,日日选将练兵,希冀再往淮安代刘泽清死守。忽闻了清兵二十三日渡淮,淮安一带处所望风投顺,史可法大呼道:“罢了,罢了。国度不吝高爵厚禄与镇将,又糜饷养军,觉得可保黄河,且学南宋偏安之计。今清兵已渡黄河,扬州岂能独守!”即传令箭,会合监军、参谋、将官、兵士,都在新城大教场演武厅前议事。又传令宰了十口猪、十口羊,筹办祭旗飨士。

当时史可法统兵驻扎扬州,上一本恭请召见,面言东宫处罚,以息群嚣。弘光批道:“两警方急,卿用心摒挡。待奏凯后见。”史可法叹道:“奏凯二字,天子看得轻易。这等提及来,面君不知在何日!”说罢不觉泪下。次日连上二本,一本为清骑分路南下,镇将常日拥兵糜饷,有警一无足恃。又一本为李成栋避敌,弃地南奔,使镇将大家如此,长江虽险,竟可飞渡。马士英怕分了弘光保安庆一带的心,付之不票,反把江上捷报奏了弘光。其刘孔昭、阮大铖、朱大典、黄得功、黄斌卿、黄蜚、郑彩、方国安、赵民怀、郑鸿逵、卜从善、杜弘域、张鹏翼、杨振宗,俱赏银币。彼时太仆寺丞张如蕙丁忧出京,着留其所携行李充饷,连返来盘费都夺了他的。朝里纷繁群情,计无所出。午后忽奉旨意,王永吉改总河,兼督淮安凤庐;钱继登兼抚扬州;田仰撤回另用;卫胤文事定再议。参政马鸣霆驻扎江阴,副使印司寄住京口。杨文骢专监镇军,凡逃军南渡,用大炮打回,不准过江一步。不像防清兵来袭,倒像防史可法入朝奏事,万一翻局。可虞的,与天启年间魏、崔不准阁部孙承宗进北都城普通的了。

阁部精忠真贯日,藩臣犯顺非甘逆。

身沉名没那个识?衰季累累多死臣。

《蝶恋花》

只因马阮误朝廷,致失封疆同弃掷。

弑主贼徒桃作李,误君权相马成驴。

本身换了戎装,跨马到大教场来。一起见跟从的人都交头接耳,像筹议的模样,内心想道:“不好了,民气一惧则必散,民气一散则难收。本日且莫说发兵动众,须先鼓励民气,还可把孤城保守几日,以待救兵。”迟疑了一番,已到了教场,在演武厅前上马。只见监军史继迁、参谋刘湘客,总兵刘肇基、翁万裕、杨凤翥,都到了。史可法上厅坐下。史继迁立起家来大喊道:“本日之事,唯有死守孤城,保全一城的百姓。”刘湘客道:“前日阁部垂白叟血书与兵部。那马士英这奸贼,只怕左良玉杀来他身故家破,哪管国度大事。现在事已急矣,阁部垂白叟竟草成短疏,湘客虽鄙人,当击登闻鼓,面奏今上,以乞援兵。”言之未已,厅下将官和军士,齐声大呼道:“好,好,好。请得救兵,我们也胆壮些,好去比武。”史可法见民气如此,心下好生着忙,问管事的把总道:“猪羊可曾备下了?”把总禀称,十口猪、十口羊、香烛、纸马、果酒等物,俱已摆在教场前篷下了。史阁部带了各官下厅,步行到了篷下。只见灯烛光辉,卷烟环绕,已摆得齐划一整了。史阁部扑地拜将下去,大喊:“二祖列宗,在天之灵,本日臣史可法冒死与众守城,乞英魂保佑,以救扬州一城百姓。”呼罢大哭,那泪滴在袍上,都是鲜红的血。将官军士一齐大喊道:“老爷哭出血来了,我等敢不经心效死!”也都哭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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